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山去,村子里的炊烟却已袅袅升起,悠悠地笼罩了天空。空荡荡的土屋里,潘瑕蜷缩在炕角,形单影只。手扶车和那车煤还被扣在派出所,这无疑意味着她唯一的经济来源就这么断了。更可怕的是,如果真的被判刑……她连想都不敢想,自己的大学梦会碎成什么样子。光是政审这一关,就足以把她所有的希望都掐灭。
窗外,乌鸦“呱呱”地叫着,那声音听着格外心烦。潘瑕咬着铅笔头,给父母写电报。她写写涂涂,改了好几遍,最后,只留下一句“想你们了,有空来看看”这样克制又含蓄的句子。发报员看着这简短的内容,眼中满是疑惑,那眼神让潘瑕如芒在背。要知道,在这个电报按字计费的年代,像她这样“浪费”字数的人,实在是少见。可潘瑕又怎么敢把自己遭遇的这些糟心事告诉父母呢?她怕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为她担心,只能独自咽下这所有的苦涩。
“疾风骤雨袭来,没有一片瓦免于无辜的击打,没有一棵草躲过反复的蹂躏。幸好阴霾终将散去,因为太阳永在。”1977年10月21日深夜,内蒙古包头市固阳县白马大队的知青点里,丁倩在昏黄如豆的煤油灯下,握着那支已经磨损得有些斑驳的钢笔,手微微颤抖着,在那本略显破旧的日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这行饱含复杂情绪的文字。
丁倩隐隐约约感知到,她这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一天。
墨迹未干时,她听见隔壁窑洞传来压抑的哭声——明天,将改变一代人的命运。
这一天的清晨,阴冷的秋风像个调皮却又带着寒意的孩子,卷着枯黄的树叶,肆意地拍打着窗棂。寂静的山村一如既往地安静,仿佛时间在这里都放慢了脚步。
秋收过后,山坡上的田地又变回了一片单调的土黄色,毫无生机。阴沉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铅板,沉甸甸地压着,灰蒙蒙的云雾在山间缭绕,像是给大地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夜间下过一阵细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凉飕飕的风一吹,深秋的寒意便毫无保留地袭来,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头天晚上,大队安排的活是在南边山坡下的地里起山药。大队部下的指令很明确,要赶在霜降之前,把地里的土豆全部抢收回来,不然一旦霜降来临,土豆就会被冻坏在地里,那将是不小的损失。
丁倩像往常五年来每个清晨那样,五点的钟声仿佛在她心底准时敲响,她就裹着那件满是补丁的破棉袄,麻溜地起身。窑洞内光线昏暗,她眯着眼,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晨光,摸索着走到窗台边。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黑色的半导体收音机,郑重地放在窗台朽木的缺口处,摆放得端端正正,确保差不多一起洗漱的大伙都能清楚地听得到新闻联播。
这个肥皂盒大小的“春雷牌”收音机,可算得上是丁倩的心肝宝贝。为了得到它,丁倩付出了全年的工分,那可是她辛辛苦苦劳作一整年的成果。
收音机的天线早已断过多次,每次断掉,丁倩都心疼得不行,然后用铜丝仔仔细细地修补,如今已经修补过三次了。不过好在,它的灵敏度依旧很高,音色也清亮悦耳。在这被群山环抱的偏僻之地,它是丁倩唯一能与外面广阔世界保持紧密联系的小匣子,通过它,丁倩能知晓山外的风云变幻,感受时代的脉搏跳动。
收音机里先是嘹亮地播放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乐曲,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老朋友的问候。紧接着,便是中央台播音员那字正腔圆、熟悉亲切的声音。“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时间……”熟悉的开场乐瞬间划破了山村清晨的寂静,就像一把利剑,斩断了黑夜的沉闷。
“下面开始播报一条重要的新闻……”突然间,这声音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原本在知青点里各自忙碌的每个知青,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戛然停止了手里正在做的事情,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几个还窝在被窝里睡懒觉的人,也像是被电击中了一样,忽然睁开了眼,眼神中满是惊讶与不敢置信。时间和人都在这一刹间凝固了——播音员用前所未有的激昂声调宣布:“教育部决定恢复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制度!”
“哐当”一声,一个搪瓷缸砸在了冻土上,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丁倩死死地抓住窗框,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指甲都陷进了木屑里,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
丁倩的心像是揣了只小兔子,砰砰地剧烈跳起来,她的眼神中闪烁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光芒。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满是疑惑,似乎都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丁倩一言未发,努力地吞咽着唾沫,试图让自己狂躁的内心镇静下来。她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终于盼来了!盼来了!”
丁倩知道她没有听错,但长久以来的压抑与失望,让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了光明,反而会怀疑这是不是幻觉。她颤抖着双手,旋动调频钮,内蒙古台、山西台、中央台……不同频段的相同新闻在晨雾中交织回响:“取消推荐制度……凭考试成绩……政审重在本人表现……老三届亦可报考……”
待反复听了其他电台的转播,知青们才终于证实了这一轰动全国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消息大意是:十年来的第一次高考马上来临,不需要推荐,没有指标限制,参加文化考试,择优录取,重在本人表现。凡是1977年应届高中毕业生到 1966年毕业的“老三届”高中生这个范围内的青年,都可以自愿报名。
早饭时分,二十多个知青挤在那间漏风的堂屋里。堂屋的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像是在演奏一首别样的曲子。玉米糊的热气氤氲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可是,此时却没人说话,只有筷子与粗瓷碗碰撞发出的单调声响,在这略显压抑的氛围中回荡。丁倩抬眼望去,看见对面男知青端着碗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糊粥洒在他那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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