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强那郑重点头的样子,像颗烧红的炭火烙铁,猛地烫进刘喜儿心窝里!一股滚烫的热流“轰”地炸开,冲散了所有堵在心口的酸涩和委屈。之前让她辗转反侧、揪心挠肺的画面——村口槐树下,胡强哥和那个扎着油亮辫子的北京女知青冯淑琳,头碰头看书说笑的情景——瞬间就像被大风吹散的烟灰,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里那片荒了许久的旱地,刹那间开满了花,姹紫嫣红!
喜悦像泉水一样往上涌,可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带上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和试探:“胡强哥哥又在哄人呢!等高考消息真砸下来,你们知青谁不巴不得长了翅膀飞回城里享福去?汤哥哥可说了,城里头电影院老大了!供销社柜台长得望不到头,花布裙子排成排,亮闪闪的玻璃柜子里头,啥稀罕吃食都有……”
胡强正低头拧着湿透的蓝白条汗衫,水珠滴滴答答砸在浮土上。听到这话,他动作一顿,没抬头,声音却清晰透亮,带着一种斩断后路的决然:“我不想回去了。”
“啊?”刘喜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杏眼睁得溜圆。
胡强甩了甩拧得半干的汗衫,搭在旁边的碎石堆上,语调平平,却像重锤敲在刘喜儿心上:“从小到大,爹妈管得跟坐牢似的。几点起,几点睡,念啥书,交啥朋友……都得按他们的框框来。童年废了,少年也废了。自打摔进这山沟沟,才知道啥叫喘气儿。”
他扭过脸,望向窑洞外依旧磅礴的雨幕,嘴角竟扯开一丝笑意:“这儿,天大地大,心也大。想干啥,只要肯出力,就没人拿绳子捆着你。这……就叫自由吧!”
“自由?”刘喜儿咀嚼着这个词。城里人嘴里的“自由”太高深,她琢磨不透。但胡强哥眼里的光,她看得懂!那光,就像她亲眼见过的——笼子里关久了的鸟,扑棱棱飞向蓝天那一刻的欢畅!就像挣脱了缰绳的狗子,在野地里疯跑打滚撒欢儿!就像背着爹娘,偷偷跟着半大小子们溜到黄河滩泥坑里,扑通跳下去,被暖烘烘的泥浆包裹着咯咯傻笑的痛快劲儿!
哪怕是屁股大点儿的浅水洼,那些野小子们不照样扑腾得水花四溅,乐翻天?
刘喜儿正沉浸在这无拘无束的畅想里,眼前光线一晃。胡强已经把拧过的湿汗衫丢开,露出了精瘦却结实的后背。雨水混着汗水,顺着他紧绷的肩胛线往下淌,几道被麦芒划出的新鲜红痕,在昏暗光线里格外刺眼——那是春耕时,他一声不吭替她扛了二十捆麦秸留下的“勋章”。
“咳……”刘喜儿喉咙一紧,像被羽毛扫过,赶紧低下头,脸颊火烧火燎。完了完了!这……这成何体统!
胡强也猛地僵住!后背暴露在微凉空气中的瞬间,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句老话——男女有别!窑洞里可就他们俩!
一股热血“噌”地冲上头顶,他脖子都僵了,慌忙想去抓那件湿汗衫挡一挡,嘴里磕磕巴巴:“对……对不住!我……我这就……”
“哐嚓——!!!”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雨幕,紧接着是几乎要将窑洞顶掀翻的炸雷!震耳欲聋!
“啊!”刘喜儿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整个人缩成一团,牙齿都在打颤。冰冷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寒意像无数小针往骨头缝里钻,她瑟瑟发抖,嘴唇都失了血色。
胡强看着蜷缩在墙角、抖得像片风中落叶的刘喜儿,心里那点尴尬瞬间被汹涌的自责淹没!拳头捏得死紧。
都怪他!喜儿的地离村子近,要不是为了叫他这头倔驴,她早该舒舒服服坐在自家热炕头上了!哪会在这破窑洞里挨冻受吓?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冲垮了那些条条框框。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刘喜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却又刻意放轻了:“你快把湿衣裳拧拧!这么贴着,寒气入骨,要生大病的!”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我保证不回头!我胡强对天发誓……”说着就要举起右手。
“别!哥!千万别!”刘喜儿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在这雷公发怒的当口发毒誓?她心尖都颤了!“我……我这就拧!你快把手放下!我信你!”她声音急促,带着哭腔。
胡强缓缓放下手,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要把所有外界的光线都隔绝掉。窑洞深处,去年炼钢残留的铁渣散发着陈旧的锈味,随着冷风往鼻子里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轻得几不可闻,却又像带着钩子,在胡强紧绷的神经上反复撩拨。他紧闭着眼,可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受控制地滚动。那声音像细密的电流,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去,浑身的热血都往耳根涌!心跳得像个失控的破鼓,“咚咚咚”撞得他胸口发疼。
去年冬天,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偷看那本残破的《青春之歌》时,那些烫人的字句此刻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乱窜。一股陌生的、燥热的冲动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烧得他口干舌燥,只能拼命地咽口水,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响:去年公社大喇叭里喊的名字,王庄那个知青,不就是因为和小姑娘躲在草垛里避风,被扣上“流氓罪”的帽子,抓去劳改农场,判了整整七年!七年啊!大好青春就毁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胡强在心里怒吼着警告自己,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试图用刺痛压住那股邪火。可越是压抑,那股想看……哪怕只看一眼的渴望,就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他的心,越收越紧!
他焦躁地搓着同样湿透的裤子布料,粗糙的触感传来一丝清醒。突然,他摸到裤兜里一个硬邦邦的方盒子。
火柴?
他猛地掏出来。一个印着“农业学大寨”红字的火柴盒,湿漉漉的,但盒子还算完好。他愣住了,自己不抽烟,屋里烧炕也不用火柴……哦!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刘队长拎着半瓶地瓜烧来找他喝酒,两人都喝得有点高。刘队长拍着他肩膀说了啥豪言壮语来着?把他激动得不行,抢过桌上的火柴就给刘队长点烟,后来又急着去给炕洞添柴,顺手就把火柴塞裤兜里了!
对啊!生火!取暖!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所有旖旎的念头!他猛地转身,想把这个好消息喊出来——
“啊——!!!”
尖厉的惊叫几乎刺破耳膜!胡强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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