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大山背着手,迈着方步踱进气氛松动的会场时,公社广播站的铜喇叭正慷慨激昂地播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痛心疾首:“唉,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犯点小错误,咱们贫下中农有责任好好教育引导嘛!”
没人看见他悄悄撂在角落条桌上的三斤省城粮票和两包崭新的“大前门”香烟。特派组几个人手边的搪瓷茶缸里,新沏的茶腾起袅袅舒适的热气。
最终敲定决议、盖上鲜红公章的那一刻,窗外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贴在公社砖墙上的旧批斗标语,被豆大的雨点猛烈冲刷,“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那几个鲜红的大字,“斗争”二字最先模糊、洇开,化成一片刺眼的红泥浆,顺着墙壁蜿蜒流下……
特派组走了,带着“圆满”的结论。?
杨柳大队和旺牛大队的社员们等啊等,盼啊盼,最后只等来一个憋屈的消息:小阎王赵自豪,毫发无损!不仅没事,听说在旺牛村走路下巴抬得更高了,看人的眼神更横了!
那股憋在胸口的劲儿,一下子泄了。失望像冰水,浇得人心透凉。
流言蜚语这玩意儿,像长了腿的蜈蚣,立刻换了副嘴脸,从代销店油腻的柜台一路爬到知青点冷清的灶房,开始编排新的故事:?
郑菲菲舀着碗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糊糊,嘴角撇得老高,声音不高却能钻进每个人耳朵里:“哼,我早看出来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指不定是谁勾搭谁呢!呸!”旁边的几个女知青眼神闪烁,没人吭声。
曾经偷偷给王婷塞过山杏、红过脸的旺牛村民兵排长,如今路过知青大院,隔着矮土墙,远远地就朝她所在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浓痰,眼神鄙夷得像看路边的垃圾。
渐渐地,更“合理”的解释流传开来:原来那些告状的,是嫉妒赵自豪对王婷“有意思”的旺牛村姑娘们!她们是想搅黄这“好事”!没想到啊,人家王婷和胡伟是唱双簧,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苦肉计演得真真的!赵大山主任亲自去提亲,刘文农书记都点头了!为啥?交换条件呗——刘书记小儿子的参军名额稳了!
这逻辑“严丝合缝”的流言,像长了根,牢牢扎在了社员们心里。没人再去追究真相,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合理”故事。
胡伟和王婷,成了众矢之的。替所有人扛下了这份屈辱的“锅”,换来的却是无处不在的冷眼、背后的指指点点和刻意疏远。
村头麦场,巨大的草垛像沉默的巨人。?
两人躲进草垛深处狭小的空隙里,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愤怒再也忍不住,抱头痛哭。哭命运的捉弄,哭人心的凉薄,哭这无处诉说的憋屈。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没。两人精疲力尽地倚靠着干燥的麦草,互相汲取着一点点可怜的温暖。
“胡伟,”王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忽然想起什么,“我……我前天去找聂柱问他旷工的事,在他桌上……看到一套书……”
“书?”胡伟灰暗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嗯,看着像是……高考复习资料。”王婷的声音压低了些,“挺厚挺全的,听说他姐夫在省城教育局……”
胡伟猛地坐直了身体!肋下的伤被他牵扯得一阵闷痛,他却浑不在意。他慌忙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本磨破了边角的笔记本,又摸出半截铅笔头,就着从草垛缝隙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急切地记下王婷回忆的书名:《数理化自学丛书》……
“让家里想办法!邮两套过来!”胡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笔尖在粗糙的纸页上沙沙作响,“熬着!王婷,我们得熬着!考上大学!离开这里!远走高飞!”黑暗中,他紧紧握住王婷冰凉的手。
谈及那渺茫却又充满诱惑的“金榜题名”,两人眼中仿佛重新燃起了微弱的火苗,压抑的笑声从草垛深处溢出,惊飞了不远处村小学校檐下打盹的一群鸽子,扑棱棱飞向深蓝的夜空。
然而,命运的锤击并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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