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与这普天同庆的热烈格格不入的是,只有赵自豪一个人如同被遗弃在冰窟窿里。他冷冷地站在沸腾的人群边缘,死盯着碌碡上泪光盈盈的王婷和她目光所及的胡伟,牙咬得咯吱 响。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感狠狠攫住了他。他低头盯着自己那双布满厚茧、指节粗大的手掌——这双手,掰玉米、割麦子、推独轮车是把好手,可此刻他却绝望地发现,那层层叠叠的那些老茧和裂口里,除了累加的工分,屁都没有,更拼不出半点别的、值得期待的未来。
“他娘的……老子也要考!谁怕谁!”被绝望和嫉妒灼烧的“赵阎王”心底窜起一股邪火,心底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
就在这时,一阵迅猛劲风卷过麦场。一滴冰凉砸在光头男的脑门上。
他疑惑地伸手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指尖传来冰凉的湿润感,顿时扯着破锣嗓子嚎起来:
“下雨了!下雨了!!”
冰凉的雨点,带着冲刷一切的力量,噼里啪啦地打在1977年这混乱又充满转机的麦场上。雨滴迅速洇湿了王婷手中那份承载着无数人命运的简报,也仿佛要彻底洗刷掉那长达十年的荒诞与沉寂。
胡伟猛地抬头,几点冰凉的雨水砸在他的脸颊,瞬间将他从狂喜的云端拉回现实。他顾不上去想那“统一分配”的未来究竟是何模样,扯开嗓子发出最迫切的呼喊:
“快!收麦子!!”
这声呼喊如同炸雷,惊醒了沉浸在巨大幸福感中的人群。转瞬间,刚刚还在相拥庆祝的众人又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地冲向麦场,争分夺秒地抢收摊晒的麦子。
赵自豪等人也如梦初醒,慌忙奔向大路去推那几辆满载麦捆的独轮车。
他架起沉重的车把,弯腰蓄力准备前推的瞬间,忍不住扭头瞥了一眼麦场。只见本该属于旺牛村文书的王婷,此刻却毫不犹豫地冲进知青堆里,正和胡伟并肩奋力地抢收麦捆。
赵自豪心中那坛名为嫉妒的醋,瞬间被打翻,酸涩辛辣的滋味浓烈得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低下头,将全身的力气和满腔的愤懑都狠狠压在了车把上,推着那吱呀作响的独轮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越来越密的雨幕里。
傍晚的黑雷“轰隆隆”碾过山梁时,杨柳大队大院内,硕大的木工棚厦正吞着最后几捆麦垛,这里俨然被众知青们当成了堆积麦子的仓库。
知青们紧张忙活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抢收的麦粒还在麻袋里发烫,暴雨却把汗透的衣裳浇成冷铁,每个充满活力的青年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椽梁上垂下的蛛网黏满麦芒,暴雨如注送来了无限清凉。
知青们挤在霉湿的椴木香里拧着衣摆,往往外面如瀑布般的暴雨,再也没有了冲进雨里奔向各自宿舍的勇气。
披着麻袋躲避暴雨锤击的乔慧踹开女宿舍门板时,带铁钉的绿色挎包在墙上刮出火星。当她把女知青们干净的衣服抱过来时,她就是众女知青眼中的大英雄。
捏着干衣服的众女知青们,却羞涩地一起瞥向男知青们。
他们果然用一副烈巴巴的眼神,盯着她们一个劲儿地猛看。
乔慧到底有办法,她将包裹衣服的大包袱往头顶的木梁上一甩,粗帆布豁然垂成幕帘,便隔离出一个隐秘的空间来。
男知青的视线如麦芒刺背,女伴们迅速躲到里面,窸窸窣窣的换衣声混着檐漏雨滴砸铁桶的叮咚。
众男知青们还是眼巴巴地瞧着看。
乔慧径直立在包袱前,双臂交叠抵住幕帘,努着嘴瞧着众男知青们,挑衅道:“看什么看!眼珠子要嵌进布里生根么?再看拔不出来怎么办?”
常亮一发怒,从独轮车上站起身,把淋湿的军帽一把抓下来掼在独轮车上,湿透的戎装褂子剥落时,露出滚着油汗的腱子肉。
众人看着他赌气的样子,还以为他要跟谁打架。
正在众人对此怀有很高的期盼的时候,常亮嘟囔一句:“怎么了?这天下就兴你们能脱,我们男同志……也能脱!”
他边说边开始脱下上衣,单穿着两根筋背心,奋力地将衣裳拧成麻花,黄浊雨水在老于大烟锅的火前溅出虹晕。
看到他这份无奈的抗争,现场的人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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