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青灰,铅云低垂,压得宫阙飞檐都少了几分往日的峥嵘。坤宁宫偏殿,地龙烧得暖融,却驱不散那股子无孔不入的、源自人心深处的寒意。
德妃今日特意装扮过,一身藕荷色宫装,衬得她肤白如玉,发髻上的点翠步摇随着她端庄的步履轻轻晃动,姿态依旧完美得无可挑剔。她接到陛下口谕时,心中虽有一丝诧异——陛下为何要在坤宁宫偏殿赏她?但转念一想,许是因太子之故,彰显帝后一体,亦是恩宠。她甚至精心准备了一套上好的和田玉长命锁,作为给太子的贺礼。
踏入偏殿,只见陛下端坐主位,神色平淡,瞧不出喜怒。皇后程无双并未在场,想来仍在月子中静养。殿内除了王德全与几个垂手侍立的心腹内侍,再无旁人。
“臣妾参见陛下。”德妃盈盈下拜,声音柔婉。
“平身。”陈默虚抬了抬手,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德妃近日协理六宫,抚育太子(意指关怀),多有辛劳,朕心甚慰。”
“陛下言重了,此乃臣妾分内之事。”德妃起身,微微垂首,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姿态谦卑。
“分内之事……”陈默重复了一句,语气莫名,“却不知,德妃的分内之事,是否包括……往太子乳母饮食中,添加曼陀罗花粉?”
德妃浑身猛地一颤,霍然抬头,脸上那完美的温婉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瞬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陛、陛下!此话从何说起?臣妾……臣妾怎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污蔑臣妾!”她跪倒在地,眼圈瞬间红了,泪光盈盈,我见犹怜,“臣妾对陛下、对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忠心可鉴日月啊陛下!”
“污蔑?”陈默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供词,轻轻掷在她面前,“这是那乳母的亲笔画押。还有,你宫中送往坤宁宫的那套婴儿衣物,上面熏染的‘迷迭香’……德妃,你告诉朕,你一个深宫妃嫔,是从何处得来这海外异香的?又意欲何为?”
德妃看着那供词,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仍强自镇定:“陛下明鉴!那衣物上的香料,是……是臣妾母家从南洋商人处购得,说是安神效果极佳,臣妾一片好心,只想献给太子……至于乳母之事,臣妾全然不知!定是那贱婢受人指使,构陷于臣妾!”
“构陷?”陈默站起身,缓缓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如同看着一只在蛛网上徒劳挣扎的飞虫,“那你告诉朕,你母家近半年来,通过闽浙海商,与一个名叫‘卡洛斯’的西洋商人,资金往来数万两白银,又是所为何事?莫非,也是好心,资助他打造舰船火炮,来袭扰我大夏海疆吗?!”
最后一句,陈默声色俱厉,如同惊雷炸响在德妃耳边!
她彻底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她终于明白,陛下不是怀疑,是早已掌握了确凿证据!她自以为隐秘的一切,在帝王的无形耳目面前,早已无所遁形!
“陛下……陛下……”她涕泪交加,爬行两步想要抱住陈默的腿,却被内侍拦住,“臣妾……臣妾也是一时糊涂!是那‘卡洛斯’……是他胁迫臣妾!他说若臣妾不与他合作,便要……便要揭露臣妾母家早年与海寇的一些旧事……臣妾是为了保全母家,为了……为了能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啊陛下!”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将责任拼命推卸。
陈默眼中没有丝毫动容,只有冰冷的厌恶:“为了保全母家?为了宫中地位?所以你便勾结外寇,谋害皇嗣,甚至不惜引西洋豺狼入室,祸乱我大夏江山?!德妃,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不!不是的!”德妃仿佛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与不甘的光,“陛下!您眼里只有皇后!只有她生的儿子!您可曾正眼看过我们这些潜邸旧人?臣妾入府比她还早!凭什么她程家就能得您全心信任,步步高升?凭什么她就能生下嫡子,稳坐后位?!臣妾不服!不服!”
她嘶喊着,积压多年的怨毒与嫉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陈默看着她扭曲的面容,心中只剩一片荒芜的冰冷。他懒得再与她多言,挥了挥手:“王氏(德妃),心术不正,勾结外敌,谋害皇嗣,罪证确凿,无可宽宥。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打入暴室,严加看管,非死不得出!其母家涉案人等,一律锁拿,严审重判!”
旨意一下,如同最终判决。德妃(王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在地上,眼神空洞,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内侍如同拖拽死狗般将她架了出去。
偏殿内重新恢复死寂,只剩下那套她带来的和田玉长命锁,孤零零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折射着窗外灰白的天光,显得无比讽刺。
陈默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清除德妃,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这后宫,这朝堂,就像一个巨大的泥潭,扯出一个,却带出更深的淤泥。
“陛下,”王德全低声禀报,“暗卫已在德妃宫中搜出部分与‘卡洛斯’往来的密信,还有少量未曾使用的迷迭香和曼陀罗花粉。另外……在搜查其寝殿时,发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暗格,里面……似乎藏有之物,非同一般,奴才不敢擅动,特来请旨。”
陈默眸光一凝:“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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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正殿,程无双刚刚喂完孩子,乳母抱着拍嗝。锦书悄步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程无双抚着孩子后背的手微微一顿。德妃被废,打入暴室……这么快?她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升起一股物伤其类的悲凉。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今日风光无限,明日阶下之囚,不过转瞬之间。
她更关心的是,德妃背后,是否还有他人?那“宫中贵人”,真的仅她一人吗?
正思忖间,忽觉怀中孩儿身子一僵,随即猛地抽搐了一下,小嘴一张,“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奶,那奶液中,竟夹杂着刺目的血丝!
程无双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太医!快传太医!!!”她失声厉喝,声音凄厉得变了调,紧紧抱住瞬间脸色发青、呼吸微弱下去的孩子,整个人如坠冰窟!
不是已经清除了德妃吗?不是已经万般小心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孩子还会……
巨大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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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陈默在德妃宫中的暗格里,看到的东西,让他瞳孔骤缩,浑身血液几乎逆流!
那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密信符节。而是一个制作极其精巧的巫蛊人偶!人偶身着明黄小龙袍,心口、腹部插满了细如牛毛的银针!人偶背后,以血书写着太子的生辰八字!而在人偶旁边,还散落着几缕明显是婴儿的柔软胎发!
“混账!!!!”陈默勃然暴怒,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香几,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毁天灭地的杀意!
而就在此时,王德全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不好了!坤宁宫……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突然呕血,气息奄奄!太医……太医说恐是中了剧毒!”
陈默猛地回头,看向那布满银针的巫蛊人偶,又想起德妃方才那疯狂的诅咒,一个更可怕、更阴毒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
德妃的手段,恐怕远不止曼陀罗和迷迭香!她竟用了这等厌胜之术!而且,太子中毒……是在德妃被拿下之后!这意味着,还有人在执行她的命令,或者……这宫中,还藏着另一条,甚至更多条,他未曾察觉的毒蛇!
内外交困,祸起萧墙。
他以为斩断了伸向太子的黑手,却不想,那阴影早已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得更深、更紧!
陈默一把抓起那个狰狞的巫蛊人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银针,仿佛能感受到自己孩儿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座富丽堂皇却危机四伏的宫殿,最终,落在了东南方向。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封锁皇宫,许进不许出!给朕查!彻查!所有接触过太子饮食衣物的人,所有近日行为异常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另外,告诉周淮安,”顿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朕管管他用什么方法,给朕盯死那个‘卡洛斯’!东南若再有失,他就不用回来见朕了!”
风暴,已不再是酝酿,而是轰然降临,将这九重宫阙,彻底卷入惊涛骇浪之中。
(第三卷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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