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诞生的喜庆,如同浓稠的蜜糖,暂时糊住了紫禁城的每一道缝隙。颂扬的贺表雪片般飞入御书房,礼部拟定的庆典章程繁琐而隆重,连带着坤宁宫的赏赐也流水般不曾停歇。程无双在锦书的精心照料下,身子缓慢恢复,乳汁也渐渐丰足,亲自哺乳了几回,看着怀中婴孩本能吮吸的用力模样,眼底的坚冰终是融化了少许。
陈默来得依旧勤,有时抱着孩子在殿内踱步,笨拙却小心;有时只是坐在榻边,看她哄孩子入睡。两人之间话仍不多,却因这小小婴孩的存在,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烟火人间的牵绊。他不再提朝政,更不提东南,只拣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或是皇子一日日变化的趣貌来说。
程无双亦配合着这份刻意营造的平静。她深知自己此刻最要紧的是恢复元气,护住孩儿。她将那份对东南局势、对“宫中贵人”的隐忧死死压在心底,如同沉睡的火山,表面只余温顺的灰烬。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德妃领着几位低位嫔妃前来探视,说是送些亲手制作的婴儿衣物。德妃一如既往的温婉谦和,言谈举止滴水不漏,对着摇篮里的太子更是夸了又夸,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太子殿下这般健壮可爱,瞧着就让人心喜。”德妃笑着,亲自将一套做工精致的小衣衫放在榻边,指尖似无意地拂过程无双盖着的锦被边缘。
程无双斜倚在榻上,微笑着应酬,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德妃放下衣物时,袖间带出一缕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异香。那香气与她殿中日常所用的安神香不同,更清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甜。
她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道:“有劳德妃妹妹费心。”
众人又说笑一阵,方才离去。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那缕异香却仿佛滞留不去。程无双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几口,只觉得那甜腻气息钻入肺腑,竟引得她心口一阵莫名悸动,刚刚饮下的补药险些翻涌上来。
“锦书,”她唤来心腹,声音压得极低,“将那套小衣衫拿远些,找个匣子密封收好。另外,今日德妃坐过的地方,用清水仔细擦洗一遍。”
锦书虽不明所以,但见主子神色凝重,立刻照办。
程无双靠在枕上,闭目凝神。她对气味向来敏感,尤其是产后,更为敏锐。这香气绝非寻常宫制香料,倒像是……像是掺杂了某种极稀罕的海外之物。她幼时随祖父在边关,曾见过胡商携带的一种名为“迷迭”的香草,气味与此有几分相似,据说有惑乱心神之效,用量需极其谨慎。
德妃……她为何要佩戴此种香料?是无心,还是有意?若是有意,目标是她,还是……她怀中的孩儿?
联想到慈宁宫那未尽的嘶吼,联想到东南军报中“宫中贵人”的影射,程无双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难道德妃,便是那隐藏至深的“别人”?
她不敢怠慢,当夜便通过那条秘密渠道,将此事告知陈默,只客观描述了香气异状及自身反应,未加任何猜测。
陈默的回信很快,依旧简洁:“朕知,勿近,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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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关于东南那支神秘舰队的调查陷入了僵局。暗卫虽全力追查,但那支舰队自黑水洋一战后便如同鬼魅般消失无踪,再无线索。与西洋诸国有往来的官员商贾排查了无数,却都寻不出与后宫、与德妃有直接关联的铁证。
周淮安的后续奏报则更令人忧心。他在沿海广布眼线,终于探得一些零碎信息,拼凑起来,指向一个名为“卡洛斯”的西洋商人。此人背景复杂,与南洋多个土王、甚至西洋某个海上强国的东印度公司都有牵连,近年来活跃于东南海域,以贸易为名,行武装走私之实,势力扩张极快。汪直残部,很可能已被其收编或合作。
“其船坚炮利,绝非寻常海寇可比。”周淮安在奏报中沉重写道,“若其背后真有西洋强国支持,恐非我东南水师独力能抗。且其目的,绝不止于劫掠,臣观其动向,颇有染指我海疆、建立据点之意。”
陈默将奏报狠狠摔在案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内患未清,外侮已至!这“卡洛斯”,比十个“海龙王”更危险!
他必须尽快解决宫内的隐患,才能腾出手来,全力应对这来自海上的威胁。
德妃……陈默眼中寒光闪烁。他忆起德妃母家似乎与闽浙一带的海商有些远亲关系,以往只当是寻常姻亲,未曾深究。如今看来,这条线,必须重新捋过!
他再次加派了监视德妃宫的人手,不仅盯着人,连一应出入物品,乃至垃圾污物,都需经过暗卫暗中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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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程无双小心规避着一切可能与德妃相关的事物。然而,对方的手段似乎并非仅止于此。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太子忽然无故啼哭不止,奶也喂不进去,小脸憋得通红。太医署令匆忙赶来,诊脉半晌,却查不出任何病症,只说是小儿夜啼,开了些安神的药散。
程无双抱着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孩子,心焦如焚。她不信这只是寻常夜啼。她仔细回想白日的一切,饮食、衣物、接触的人……最终,目光落在了乳母身上。
那乳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身家清白,奶水充足。此刻她也是一脸惶恐,不断辩解。
程无双不动声色,让锦书取来一碗清水,令乳母将乳汁挤出几滴落入水中。只见那奶滴入水后,并未立刻散开,反而边缘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油晕。
“你今日吃过什么?”程无双盯着乳母,声音冷了下来。
乳母吓得扑通跪地,颤声道:“奴婢……奴婢没吃什么特别的,就是照常的饮食……啊,对了,午后德妃娘娘宫里的姐姐送来一碟新做的芙蓉糕,说是赏赐给奴婢补身子的,奴婢……奴婢吃了一块……”
又是德妃!
程无双让太医署令查验那碗水,署令仔细辨认后,神色凝重:“娘娘,这水中似有极微量的曼陀罗花粉残留,此物有致幻昏睡之效,于成人尚可,于婴孩……恐伤神智!”
程无双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曼陀罗!德妃竟将手伸到了太子乳母身上!若非她心存警惕,察觉乳母饮食有异,后果不堪设想!
她强压着滔天的怒火与后怕,立刻下令将那乳母隔离看管,另换可靠之人。同时,将此事再次密报陈默。
这一次,陈默的回复带着凛冽的杀意:“朕已知,人赃并在,即可拿下。”
网,正在收紧。
然而,就在陈默准备对德妃宫中动手的前夜,东南再传惊讯!
一支伪装成商队的海盗,突袭了朝廷设在月港的市舶司,杀死官员,劫掠库银,并纵火焚烧了半数码头设施!据幸存者描述,那群海盗中,竟夹杂着几个红发碧眼的西洋人!而领头者,虽未看清面目,但其身形动作,酷似失踪已久的汪直!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海寇骚扰,而是对朝廷权威的公然挑衅!
陈默在御书房内,看着那份染着烽火气的军报,脸色铁青。他明白,这是“卡洛斯”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在向他示威,在试探他的底线!
内忧外患,同时逼至眼前。
他缓缓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最终落在了德妃宫殿的方向。
必须先安内,方能攘外。
他沉声下令:“王德全,明日一早,以‘协理六宫,抚育太子有功’为名,请德妃至坤宁宫偏殿。朕,要亲自‘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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