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西侧宫墙下,新土被悄然掘开,露出那个被精心掩饰过的狗洞。几名身着灰衣、动作无声的内侍,如同鬼魅般潜入又退出,未惊动任何明处的守卫。随后,洞口被原样封好,甚至细心撒上了与周围无异的浮土和落叶。
一切都在夜色掩护下完成。
翌日清晨,程无双便收到锦书递来的,来自御书房的第一份正式密报。并非文字,而是一张简图,清晰标注了以坤宁宫为中心,三条通往不同方向的隐秘路径,其中一条的终点,赫然指向宫中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冷宫偏殿。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径一已堵,余者静观。”
程无双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墨迹,心中并无多少轻松。陈默动作迅捷,堵死了最直接的一条路,却留着另外两条,显然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她身处饵位,虽知这是必要之险,掌心仍不免沁出薄汗。
她沉吟片刻,取过一张素笺,画下一枚被荆棘缠绕的如意,交由锦书。意寓:身处险境,但求平安。
这条秘密通道,成了她在铁桶般的坤宁宫内,唯一能透气的缝隙,也是她与皇帝之间,一种基于现实危机而建立的、脆弱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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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海上,风暴如期而至。乌云压顶,浪涛如山。周淮安亲率一支由速度最快的哨船和新式炮舰组成的精锐舰队,借着风势与浪涛的掩护,直扑那片暗礁密布的禁区。
航行极其凶险,船舱剧烈颠簸,海水如同瓢泼般砸在甲板上。周淮安死死抓住船舷,目光穿透雨幕,紧盯着前方若隐若现的礁石阴影。他在赌,赌“海龙王”也认为这等天气官兵绝不敢深入,赌他的老巢就藏在这片死亡海域的某个避风处。
“提督!左前方!有灯光!”桅杆上的了望哨顶着狂风声嘶力竭地呐喊。
周淮安精神一振,举起千里镜望去。果然,在几座巨大礁石形成的天然屏障后,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灯火,以及停泊着的、规模不小的船队轮廓!
“传令!各舰依计行事,抢占上风位,火炮准备!”周淮安的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有些变形,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杀意。
舰队如同幽灵般,借着风暴的怒吼,悄无声息地切入敌方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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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暗卫对漕帮小头目和寺庙住持的监视有了重大进展。那漕帮小头目再次利用漕船夹带了一批“私货”,此次暗卫冒险潜入查验,发现竟是严禁流通的优质精铁!而接收这批精铁的,并非东南私人码头,而是一支伪装成商船的海寇小队!
几乎同时,监视寺庙的暗卫发现,那住持在收到太妃宫的大笔香油钱后,并未全部用于佛事,而是通过香客中的几个南方商人,将大部分钱财辗转汇往了东南某个钱庄。进一步追查,那钱庄与几家背景复杂的海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铁证如山!
陈默看着呈报上来的证据链,脸上如同结了一层寒冰。宫内太妃,勾结漕帮,利用寺庙洗钱,资助海寇军械!这条隐藏的“巨鳄”,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他没有立刻收网。太妃地位特殊,若无十足把握,难以一举拿下。他在等,等东南的海战结果,也等宫中那条“静观”的路径,能否引出更大的鱼。
他给程无双送去了一份新的“礼物”——一本看似寻常的《女则》,书中却以特殊药水,隐去了关于那家寺庙和太妃宫中几个关键人物的简单信息。这是一种无需言语的告知,也是一种试探,看她能否领会,并加以利用。
程无双拿到书,对着烛火微微烘烤,看着纸上渐渐显现的字迹,心中了然。她明白了陈默的意图,也清楚了自己在这场清剿中,可以扮演的角色。
她并未直接动作,而是开始在日常与锦书的闲谈中,似无意地提及那家寺庙的菩萨颇为灵验,又说起太妃娘娘常年礼佛,心慈念善。这些话,自然会通过某些渠道,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负责打理庭院的小路子,在清理一盆枯萎的茉莉时,在花盆底部发现了一枚用油纸包裹的、寸许长的细小竹管。他依照程无双先前的暗中吩咐,未动声色,只将花盆挪了个位置。
深夜,锦书趁值守交接的空隙,取回竹管。里面是一小撮淡黄色的粉末,气味辛刺。
程无双只看了一眼,便让锦书原样封好,放回原处,并让小路子次日将那盆枯茉莉“失手”打碎,连同里面的“东西”一并清理干净。
她不需要知道那粉末具体是何毒药,她只需要知道,对方在接到她释放的“信号”后,果然再次试图通过这条隐秘路径传递东西。这就足够了。
她将此事通过密道告知陈默。次日,那个负责接收“枯茉莉”的粗使宫人,便在“意外”跌入井中身亡前,“招供”出了上线——一个在太妃宫中负责洒扫的低等宫女。
链条,正在一环环地扣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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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风暴眼中,周淮安的突袭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海龙王”汪直显然没料到官兵敢在如此天气发动攻击,其主力船队大部分停泊在避风港内,猝不及防。震天雷的怒吼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响起,虽因风浪准头欠佳,却足以引起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炮火映红了昏暗的海面,点燃了数艘海寇船只。周淮安指挥舰队死死堵住出口,利用风暴与礁石形成的天然屏障,与试图突围的海寇展开了殊死搏杀。
这一战,从天黑打到天明。风暴渐息,海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焦黑的旗帜和无数尸首。周淮安站在伤痕累累的旗舰船头,望着远处几艘凭借船小灵活、侥幸逃脱的海寇快船,并未下令追击。
他清点战果,击沉、焚毁大小海寇船只二十余艘,毙伤俘获海寇近千,虽未能擒获汪直本人,却给予其沉重打击,更关键的是,端掉了其一个极其重要的隐蔽巢穴,缴获了大量囤积的物资。
“提督,我们赢了!”副将满脸血污,却兴奋异常。
周淮安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他望着那几艘逃窜的快船,沉声道:“赢了这一仗而已。汪直未死,其根基未绝。而且……你们不觉得,他们突围的方向,太过果断了吗?”
仿佛早就知道,那边有一条生路。
副将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
周淮安转身,走向船舱,他需要立刻将战报,以及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疑虑,写成密奏,火速送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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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程无双的肚子又大了些许,行动已有些不便。清除掉宫内几条暗线后,日子似乎太平了些许。陈默借着由头,又将坤宁宫内外的人手彻底梳理了一遍,换上了一批背景干净、家世清白的宫人。
这一日,太医署令请脉后,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舒缓的神色:“娘娘脉象比前些日子和缓了许多,忧思稍解,此乃大善。只需继续保持心境平和,精心调养,龙胎必能安然。”
程无双微微颔首。心境平和?不过是知道有人在暗中清扫威胁,暂得喘息之机罢了。
她抚着腹中活泼好动的孩子,目光却投向窗外。东南的战事结果如何?宫中的太妃,陛下准备何时动手?那条未被堵塞的隐秘路径,最终会通向何方?
她知道,暂时的平静,不过是下一场更大风暴酝酿的前奏。
而陈默,在接到周淮安捷报与疑虑并存的密奏,以及暗卫关于太妃罪证基本收齐的禀报后,终于缓缓起身,走到了悬挂着巨大江山社稷图的金銮殿。
他凝视着东南那片广袤的蓝色疆域,又望向后宫那片精致的亭台楼阁,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冰冷的决断。
是时候,收网了。
他沉声吩咐:“传旨,明日辰时,朕于慈宁宫,向太后请安。令六宫妃嫔,一并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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