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里的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却驱不散程无双眼底的寒意。那盆墨菊被她移到了内室最不起眼的角落,仿佛那不是一个暗号,而是一簇随时会舔舐上来的幽蓝火焰。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蜡封坚硬冰冷的触感,字条上“宫中或有关联”、“探听娘娘孕事”的字句,如同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在心头。
她抚着小腹的手,不再是无意识的茫然,而是带着沉甸甸的守护之意。这孩子,尚未显怀,却已成了暗处之人觊觎的目标。是谁?沈墨轩虽败,其党羽未必尽除;安平王伏诛,余孽或许尚存;甚至……是这后宫之中,那些表面恭顺、内心却嫉恨她“死而复生”更得圣眷的莺莺燕燕?
思绪纷乱如麻。她强迫自己冷静,如今局势,比之前单纯的猜忌更为凶险。敌在暗,她在明,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锦书,”她唤来心腹,声音压得极低,“近日宫中,可有什么生面孔走动?或是……哪些人,对咱们坤宁宫过于‘关切’了?”
锦书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回娘娘,自您伤后,陛下下了严令,坤宁宫内外把守森严,等闲人不得靠近。来往的都是熟面孔,并未见什么异常。”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前两日,太后宫里的刘嬷嬷过来送过一次补品,多问了几句娘娘的饮食起居。”
太后?程无双眸光微凝。太后并非陛下生母,平素吃斋念佛,极少过问宫务,此刻派人来……是例行关怀,还是别有深意?
“知道了。”程无双不动声色,“日后若再有人问起本宫身子,一概只说伤势将养,需要静心,其他不必多言。”
“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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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关于东南战事的争论愈发激烈。
水师提督周淮安接到严旨后,确实打了几场硬仗,利用熟悉海情的优势,设计伏击了一支规模不小的海寇船队,击沉焚毁敌船十余艘,斩首数百,算是暂时遏制住了“海龙王”嚣张的气焰。捷报传回,朝堂上紧绷的气氛为之一缓。
然而,没等陈默眉头彻底舒展,接连几份密报又让他脸色阴沉下来。
“海龙王”汪直狡猾如狐,主力并未受损,遭此挫折后,立刻化整为零,不再与官兵正面交锋,转而采用更阴损的骚扰战术。小股海寇驾着快船,神出鬼没,袭击沿海村落、劫掠商船,甚至胆大包天地偷袭了几处防守相对薄弱的卫所军港,虽未造成太大损失,却极大地扰乱了沿海秩序,搞得官兵疲于奔命,士气低迷。
更让陈默心惊的是,兵部与军器监联合呈上的报告。报告直言,水师现有战船,无论是速度、灵活性还是载炮量,都与“海龙王”麾下那些汇集了东西洋技艺的“鬼船”存在差距。火器方面,官兵使用的火炮笨重,射速慢,精度差,而海寇竟已装备了少量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仿西洋“红夷大炮”!
“差距竟如此之大?!”陈默将报告重重拍在案上,胸口剧烈起伏。他一直以为大夏兵锋所指,无所不摧,却不想在自家门口的海疆上,已被一群海寇甩在了身后。
“陛下息怒,”兵部尚书额头冷汗涔涔,“此非一日之寒。海上贸易繁盛,洋人船只往来,其造船、火器之术确有独到之处。海寇常年混迹海上,与洋商、倭寇勾结,获取这些利器自然比我们容易。我朝水师……承平日久,军备弛懈,亦是实情。”
“实情?好一个实情!”陈默冷笑,“难道要朕坐视这群跳梁小丑,仗着几条快船、几门破炮,在我大夏海疆肆意妄为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锐利地扫过殿中重臣:“差距大,就给朕追!工部、军器监,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三个月内,朕要看到新式战船的图纸和模型!一年内,东南水师必须换装至少三十艘新船,一百门新炮!银子不够,朕的内帑还有!人不够,就给朕去各地征召,去澳门、去月港,重金礼聘懂得造船铸炮的西洋匠师!”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告诉周淮安,稳扎稳打,不必急于求成。给朕牢牢盯在海上,摸清‘海龙王’的活动规律,找到他的老巢!陆上,给朕继续严查内应,朕倒要看看,是谁在给这群海寇通风报信,输送粮草军械!”
一场围绕海防建设的风暴,在陈默的强力推动下,迅速席卷了工部、兵部和沿海各省。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调整方向,对准了那片蔚蓝色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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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程无双能感觉到,那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太医署令每隔几日便来请脉,开的安胎药越来越精细,话里话外却总带着几分试探,似乎想确定她是否已将孕事告知陛下。程无双每次都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只说自己精神不济,需要继续静养。
这日,她正由锦书扶着在庭院中慢慢散步,活动气血,远远看见一队仪仗迤逦而来,竟是许久未出宫门的太后。
程无双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整理了一下衣襟,上前迎接。
太后穿着一身深紫色常服,面容慈和,眼神却透着历经沧桑的清明。她扶起欲要行礼的程无双,温和道:“皇后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哀家听闻你身子一直不见大好,心中挂念,特来看看。”
两人在庭中暖亭坐下,宫人奉上热茶。
太后目光落在程无双略显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面容上,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前朝风波,牵连到你,受了这般大的罪。好在陛下圣明,如今雨过天晴,你更要好生保重自己才是。”
“劳母后挂心,臣妾惶恐。”程无双垂眸应答,心中警惕不减。
“说起来,”太后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哀家看你气色,虽有些虚弱,倒不像是重伤难愈的样子。可是……另有缘故?”她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程无双依旧平坦的腹部。
程无双心头一跳,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太后果然是为这事而来!她强自镇定,抬起眼,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黯然:“回母后,或许是之前失血过多,伤了根本,太医也说需得长久将养。加之……之前种种,心中郁结难舒,故而恢复得慢些。”
她将原因归咎于伤势和心结,半真半假,让人抓不住错处。
太后凝视她片刻,眼神深邃,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最终,她只是拍了拍程无双的手,温和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陛下如今待你如何,阖宫上下都看在眼里。你还年轻,养好身子,日后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又闲话了几句,太后便起身离去。
送走太后,程无双回到殿内,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太后方才那看似关怀的话语,实则步步紧逼,若非她早有防备,只怕已被套出话来。
连深居简出的太后都亲自出面探听……这宫里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夜色渐深,坤宁宫早早落了锁。程无双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窗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她想起那盆墨菊,想起字条上的警告,想起太后探询的目光,想起东南海上未知的硝烟……
这一切,仿佛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从四面八方向她笼罩而来。而她,怀揣着尚未公开的秘密,孤立无援地站在这网中央。
她轻轻翻了个身,面朝里侧,手紧紧护住小腹。
孩子,别怕。娘亲就算拼尽一切,也会护你周全。
只是,这漫漫长夜,危机四伏,她又能凭借什么,来对抗这来自宫内宫外的明枪暗箭?
窗棂上,似乎有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刮擦声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程无双猛地睁开眼,望向那一片漆黑的窗外,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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