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配殿内,炭火烧得正暖,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程无双眼底的清冷。她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卷兵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而是望着庭院中那棵叶子已落尽的海棠树,怔怔出神。
陛下解除她部分禁足的命令已经下达,她可以在坤宁宫范围内自由走动了。这看似是恩典,是信任恢复的信号,但她心中却无多少喜悦。那道无形的隔阂,并未因这有限的自由而消弭,反而因为这几日的静默思量,变得更加清晰。
脚步声在殿外响起,沉稳而熟悉。程无双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听得出,那是陛下的脚步声。
她没有起身,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兵书泛黄的纸页上。
陈默走了进来,没有带随从,只有王德发在殿门外候着。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神色平静,目光扫过程无双略显单薄的身影,最后落在她手中的兵书上。
“在看兵书?”陈默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程无双这才放下书卷,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妾参见陛下。”
“免礼。”陈默走到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想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伤势可大好了?”
“劳陛下挂心,已无大碍。”程无双垂眸答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朕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件事。”陈默终于切入正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你在江南养伤期间,可曾接触过海商?或者,听沈墨轩……提起过海外之事?”
程无双心中猛地一紧!陛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在试探她?
她抬起头,迎上陈默探究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回陛下,臣妾在江南时,居于行宫养伤,接触外界有限。确曾因采购些海外药材,与一两名海商有过接触,但也只是寻常买卖,并未深交。至于沈墨轩……臣妾与他势同水火,他岂会与臣妾提及这些?”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神情自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陈默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道:“朕在北漠王庭的缴获中,发现了一些来自江南的……海图。标注着通往极南海域的新航线。李毅猜测,沈墨轩可能早有经营海外的打算。”
程无双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竟有此事?此人野心,当真……深不可测。”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若他真在海外另有根基,陛下还需尽早防范,以免遗祸将来。”
她的反应合乎情理,但忧也显得真心实意。
陈默微微颔首,不再追问此事,话锋却是一转:“你祖父程老将军……除了留下关于‘同心蛊’的手札,可还曾交代过其他事情?比如……关于海防,或者……某些特别的嘱托?”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几乎直指程家可能隐藏的秘密。
程无双的心跳再次加速,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祖父一生忠君爱国,所思所想,皆是为了大夏江山稳固。他留下的手札,臣妾已尽数禀明陛下。至于其他……祖父临终前,只嘱咐臣妾要恪守臣节,精忠报国,并未再有他言。”
她将“恪守臣节,精忠报国”八个字说得格外清晰用力。
陈默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旋涡在转动,要将她吸进去看个分明。
程无双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不闪不避。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或慌乱,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许久,陈默才移开目光,站起身,语气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朕知道了。你好生休养。”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配殿。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程无双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后背竟已惊出一层冷汗。她走到桌边,手扶着桌沿,指尖微微发白。
陛下果然起了疑心!而且疑心很重!不仅怀疑沈墨轩的海外布局,甚至开始怀疑程家是否也牵扯其中!
那道真正的、关乎“迎回皇子”的先帝密诏,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藏在她心中最深处,此刻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绝不能暴露!至少现在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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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陈默负手立于殿中,眉头紧锁。程无双的回答看似无懈可击,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那个女子太过聪明,也太过镇定。她就像一口深井,看似清澈见底,却无人知道井底究竟藏着什么。
“骆冰。”他沉声唤道。
“臣在。”
“江南那边,清查沈墨轩海外线索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还有那个暗中‘帮忙’的势力,查出来没有?”
“回陛下,我们的人正在加紧搜查,但目前尚未找到核心的海外联络图和据点信息。沈墨轩似乎将这些东西藏得极深。至于那个暗中势力……”骆冰面露难色,“对方行事极为老辣,抹去了几乎所有痕迹。我们只查到,在我们接管之前,漕帮几个最难缠的元老,都‘恰好’因为各种原因暂时离开了总舵,或是被一些突如其来的‘麻烦’缠身。等我们的人到了,接收过程异常顺利。能做到这一点,对方对漕帮内部的了解,恐怕……不在沈墨轩之下。”
不在沈墨轩之下?陈默眼中寒光一闪。这意味着,在江南,还潜伏着一个能量巨大、且对沈墨轩势力知根知底的“庞然大物”!
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继续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幕后黑手给朕揪出来!”陈默下令,“另外,通知沿海各州府水师,加强巡防,严密监控所有出入港口的可疑船只,尤其是前往那些新航线方向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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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默全力追查沈墨轩留下的海外谜团时,北境的战事,终于迎来了决定性的转折。
在李毅精准的打击和乌维(在大夏默许下)的“讨逆”下,弑父自立的额尔敦众叛亲离,兵败自杀。老谋深算的巴特尔也在混战中被乌维部将射杀。北漠王庭,最终落入了右谷蠡王乌维的手中。
乌维倒也“信守承诺”,在初步稳定局势后,立刻派出了使团,带着“臣服”的国书和大量贡品,前往大夏京城求和。国书中,乌维痛斥额尔敦、巴特尔等人的逆行,重申北漠愿永为大夏藩属,岁岁来朝,并承诺严惩“勾结南逆、谋害先汗”的奸佞(自然是指已死的沈墨轩),永息边衅。
持续数月的北境战事,以大夏的全胜而告终。
捷报传回,举国欢腾。京城内外,张灯结彩,如同过年一般。朝廷上下,也终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将精力转向战后的抚恤、赏功以及内部整顿上来。
陈默在奉天殿接受了北漠使团的朝拜,接过那封言辞恭顺的国书,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舒心的笑容。这场胜利,不仅解除了边患,更极大地巩固了他的皇权和个人威望。
他厚赏了李毅等有功将士,也对乌维进行了册封和赏赐,稳住了这位新任的北漠之主。
大局,似乎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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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刻,一封来自江南的密报,再次如同冰水,浇在了陈默心头。
密报是骆冰的亲信所写,内容触目惊心:
在清查沈墨轩一处极其隐秘的别院时,他们发现了一条通往海边的密道,并在密道尽头的石窟中,找到了一艘半成品的新型海船模型,以及大量关于造船、航海、海外风物的笔记和图纸!其技术之先进,思路之大胆,远超目前大夏官方的造船工艺!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石窟的暗格中,找到了一本以特殊密码写成的账册。经过初步破译,上面记录着近五年来,通过数条秘密航线,向海外输送的大量金银、工匠、乃至……孤儿!
输送的目的地,指向南海深处几个在地图上都未曾标注的岛屿!
账册的最后几页,被人为撕去,残留的碎片上,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蓬莱……基业……蛰伏……”
骆冰在密报最后写道:“陛下,沈墨轩所图,绝非寻常海外贸易!其心……恐在海外另立基业,伺机而动!臣已加派得力人手,沿海搜寻其可能之据点,并全力破译账册密码,追查被撕毁内容之下落!”
陈默看着密报,刚刚因北境大胜而舒缓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新型海船!输送工匠孤儿!海外基业!蛰伏!
沈墨轩!你果然贼心不死!竟想在海外另起炉灶,以待将来卷土重来?!
那被撕毁的几页,到底记录了什么?是海外据点的具体位置?还是……与朝中某些人的暗中联络?
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的不安,攫住了陈默的心脏。
他原本以为沈墨轩已死,威胁尽去。可现在才发现,这条毒蛇不仅留下了蛇卵,甚至可能已经孵化,在遥远的海外,悄然成长!
而那个在江南暗中“帮忙”、对漕帮了如指掌的神秘势力,与沈墨轩这庞大的海外布局,是否有着某种关联?
程无双……她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
陈默的目光,再次投向坤宁宫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北境的烽火已然熄灭,但一场源自深海、可能更加隐蔽、更加漫长的较量,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威胁来自何方,这大夏的江山,绝不容任何人颠覆!
“传旨,”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硬与决断,“设‘海事清查司’,由骆冰兼领,统筹沿海各州府力量,全力追查沈墨轩海外余孽及据点!凡有线索,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是!”
新的风暴,已在海上酝酿。而这一次,对手隐藏在茫茫碧波之后,更加难以捉摸。
悬念,随着那本残缺的账册和指向深海的航线,沉入了更加幽暗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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