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朝着乾清宫过来了!”
小太监那带着哭腔的通报,像一颗冷水兜头浇下,把陈默那点因“收服”王德发而升起的热乎气儿,瞬间浇灭了大半。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兴师问罪的来了?
原主记忆里关于这位皇后沈清月的碎片,零零星星,拼凑不出个全貌。只记得是宰相沈墨的嫡女,真正的名门闺秀,据说才学不凡,性子……似乎有些清冷。原主对她,好像存着几分敬畏,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疏远。登基这三天,除了必要的典礼场合,两人几乎没打过照面。
这大清早的,刚散朝没多久,她不在自己的坤宁宫待着,跑乾清宫来干什么?总不能是来给他请安的吧?这不符合“礼制”。
陈默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是冲着早上朝堂的事?她爹沈墨在他这儿吃了瘪,当女儿的来替父出头?还是因为他步行上朝,觉得伤了皇家体面,来进“忠言”?
不管是哪种,都他妈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再把对付林文正那套拿出来用用。
“知道了。”他挥挥手,让那报信的小太监退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常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落在殿外的石阶上,清晰而稳定。光听这脚步声,就能想象出主人是何等的端庄持重。
片刻,一道倩影出现在殿门口,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但身姿挺拔,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王德发不在,门口伺候的小太监显然不敢拦阻皇后,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沈清月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凤穿牡丹宫装,头戴珠冠,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种属于少女的明丽,却又被那股子书卷气和与生俱来的清贵压了下去,显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她走到殿中,距离陈默约莫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依照礼仪,微微屈膝:“臣妾,参见陛下。”
声音清越,如同玉磬轻敲,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无谄媚,也无怨怼,就是纯粹的、合乎规范的见礼。
陈默看着她,心里啧了一声。这范儿,这气度,搁现代妥妥的顶级名媛,还是学霸那种类型的。他抬了抬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皇后不必多礼,坐吧。”
早有眼色的宫女搬来了绣墩,放在御座下首稍侧的位置。
沈清月道了声“谢陛下”,姿态优雅地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标准的大家闺秀坐姿。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陈默,那目光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陈默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干咳了一声,决定先发制人:“皇后此时过来,可是有事?”
沈清月微微颔首,开门见山,语气依旧平稳:“臣妾听闻,陛下今日早朝,未乘龙辇,步行至宣政殿。又闻陛下在朝堂之上,对丞相及诸位大臣的奏对,多有……革新之举。”
她的用词很谨慎,“革新之举”,但陈默听得出里面的潜台词——胡闹。
果然是为这个。陈默心里有了底,面上不动声色:“嗯,是有这么回事。怎么,皇后也觉得朕做错了?”
沈清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臣妾愚钝,敢问陛下,步行上朝,是为何故?”
“锻炼身体,节能减排。”陈默下意识地又蹦出这句。
沈清月细长的柳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没听懂,但她没纠缠,继续问:“那朝堂奏对,要求三句概括,又是为何?”
“提高效率,避免浪费时间。”陈默答得理直气壮,“一件事,核心是什么,想要什么结果,三句话说清楚就够了。长篇大论,云山雾罩,听着费劲,耽误工夫。”
沈清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他这些话。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陈默有点摸不准她的路数。这皇后,不像她爹那样直接反对,也不像林文正那样慷慨激昂,就这么平平静静地问,反倒让他有点无从发力。
“陛下可知,”沈清月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分量,“朝廷仪轨,乃国之体统,维系着上下尊卑,秩序井然。陛下轻改旧制,恐令朝臣无所适从,非国家之福。”
来了,还是这套。陈默心里翻了个白眼,准备开怼。
却听沈清月话锋微微一转:“然,陛下所言‘效率’,臣妾细思,亦不无道理。政务冗繁,若皆流于形式,确非良策。”
嗯?陈默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这皇后,不按常理出牌啊?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只是,”沈清月注视着他,目光清澈而专注,“陛下可知,为何奏对需引经据典,为何仪仗需彰显威仪?”
陈默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引经据典,非为卖弄文采,乃是为佐证观点,使其更具说服力,亦是对先贤智慧之尊重。仪仗威仪,非为君王享乐,乃是震慑宵小,安定民心,使天下知朝廷之重。”沈清月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此二者,关乎‘礼’,亦关乎‘治’。陛下若只求‘效率’,而轻‘礼’废‘治’,恐如树木徒求枝繁叶茂,却伤其根本,终难长久。”
陈默愣住了。
他穿越过来后,听到的反对声音,无非是“祖制”、“规矩”、“体面”,还是第一次有人从“治理”的角度,如此清晰地阐述这些“繁文缛节”存在的潜在逻辑。
这皇后……有点东西。不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才女,是真的有政治头脑。
他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身体不自觉地坐正了些。这感觉,不像是在应付一个来找茬的女人,更像是在参加一场关于管理学的辩论。
“皇后此言,有其道理。”陈默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对方的观点,但他话锋一转,“但朕以为,‘礼’与‘治’,并非一成不变。时移世易,若旧有的‘礼’已经阻碍了‘治’,变成了拖累效率的枷锁,是否应当做出调整?”
他学着沈清月的语气,也试图用更“讲理”的方式沟通:“便如那龙辇,若朕乘坐它能令灾民立刻吃饱穿暖,朕日日乘坐也无妨。可它并不能。它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仪式。在国库空虚、灾民待哺的当下,朕以为,将耗费在仪仗上的物力人力,稍作节俭,用于实处,比死守着那个符号,更符合‘治’的本质。”
沈清月目光微动,似乎没料到皇帝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沉吟着,没有立刻反驳。
陈默趁热打铁,决定抛出点真东西试试水:“就拿皇后你协理的这后宫来说,朕听闻,仅是每日各宫妃嫔、皇子公主、以及众多太监宫女的份例开支,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其中可有虚耗?可有能节省下来,贴补国库,用于赈灾的地方?”
沈清月抬起头,看向陈默的眼神里,惊讶之色更浓了几分。皇帝竟然跟她讨论起后宫开支和赈灾来了?这话题跳转得未免太快,也……太实际了些。
她微微蹙眉,认真思索了片刻,才谨慎答道:“后宫用度,皆有定例。若说节省……并非不可,只是牵涉甚广,需得徐徐图之,以免引起恐慌,失了人心。”
“定例?”陈默捕捉到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定例就是对的?就是合理的?皇后,朕问你,你管理后宫,是靠这些‘定例’,还是靠实际的需求和效果?”
他不等沈清月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带着一种沈清月从未听过的、近乎冷酷的务实:“朕觉得,管理,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核心只有两点:一,目标明确。二,赏罚分明。”
他目光扫过殿内垂手侍立的几个宫女太监,那些人被他目光一扫,吓得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就拿她们来说,”陈默随手指了一个宫女,“她的工作是什么?做到什么程度算合格?什么程度算优秀?做好了有什么奖励?做差了有什么惩罚?这些,都有清晰的规定吗?还是全凭主子心情?”
沈清月被问得有些怔住。后宫管理,向来依仗宫规和主事者的权威,何时用过这等……近乎商贾核算般细致的方法?
“朕看来,没有。”陈默替她回答了,“所以就会有偷奸耍滑,有推诿扯皮,有不公和怨气。因为干好干坏一个样,全看上头是不是看得顺眼。”
他重新看向沈清月,眼神锐利:“皇后,若朕给你一套方法,能让后宫用度节省三成,同时让做事勤勉的人得到应有的奖赏,让偷懒耍滑的人无所遁形,让你管理起来更省心省力,你愿不愿意试试?”
沈清月彻底愣住了。
节省三成?管理更省心?奖勤罚懒?
这些话,每一个字她都懂,但组合在一起,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颠覆性的魔力。她自幼熟读经史,精通治国之道,却从未听过有人将管理后宫,说得如此……直白而又充满诱惑。
她心动了。不是为那节省的三成用度,而是为那句“管理更省心省力”。协理六宫,看似风光,其中的繁琐和人际纠缠,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她没有立刻答应。天家无私事,皇帝突然提出要改革后宫管理,其背后用意,绝不简单。是为了敛财?是为了试探她?还是……另有图谋?
她抬起眼,迎上陈默的目光,那目光深处,除了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名为“算计”的光芒。
“不知陛下……所言是何方法?”她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微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默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警惕和好奇的神色,知道鱼饵已经放下去了。他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
“这个方法嘛,说来也简单。朕称之为……‘后宫绩效考核与积分管理制度’。”
“……”
沈清月美丽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彻底的、毫不掩饰的茫然。
绩效?考核?积分?管理?制度?
这都是些什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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