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市公安局门前这片凝固的空气里。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郑毅车里投出的冷峻审视,还是孙明哲脸上流露的惊骇欲绝,都瞬间聚焦到了王强副主任的西装口袋上。那里,像藏着一颗正在倒计时的炸弹。
王强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动。他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但眼前这一幕,已经超出了他从业生涯的所有预案。一边是省纪委的“阎王”,另一边,是自己头顶上最大的那片天。他被夹在中间,连呼吸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像是在催促他走向那无可回避的审判席。
王强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他几乎是掏、抓、扯,才把那个滑手的手机从口袋里弄了出来。屏幕上那两个字,像两个沉重的铅块,砸在他的视网膜上——赵凤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辈子最后一口气吸足,然后用一种近乎于悲壮的姿态,划开了接听键。
“喂,赵……赵局……”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
电话那头,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也没有急切的询问。传来的,是一个异常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关切的男中音。
“小王啊,这么晚了,辛苦了。”
这句开场白,让王强的大脑宕机了半秒。他准备好了一切迎接暴风雨的姿态,却发现迎面吹来的是一阵和煦的春风,这让他浑身的骨头都酥了,比直接被痛骂一顿还要难受。
“不……不辛苦,赵局,我……”
“我听说了。”赵凤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责备”,“省纪委的领导下来指导工作,这是对我们江城公安队伍的重视和爱护。你怎么能把领导们堵在门外呢?太不像话了!”
王强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明明是奉了你的命令,现在却成了不懂事的下属。
“郑主任是什么身份?那是省里有名的铁面无私,是下来帮我们纯洁队伍的。我们应该敲锣打鼓地欢迎,全力以赴地配合!你那个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赵凤年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但依旧听不出半分真正的怒气,更像是一个长辈在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一个不开窍的晚辈。
“郑主任他们要查什么,就让他们查。要调什么,就给他们调。我们公安队伍,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是见不得光的?你这样一搞,反而显得我们心里有鬼,这不是给我们自己脸上抹黑吗?”
王强听着电话里的训示,冷汗已经将他的衬衫后背彻底浸湿。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就是那只被推出去顶锅的羊,而且还得摆出一副心甘情愿被宰杀的表情。
“是,是,赵局,我……我错了,是我思想僵化,领会错了精神……”他只能顺着台阶往下爬,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好了,现在,立刻,马上!”赵凤年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向郑主任和市纪委的同志们道歉!然后,全程陪同,他们要去哪里,就带他们去哪里,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找什么。如果再出任何纰漏,我唯你是问!”
“是!我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王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着电话立下了军令状。
电话挂断。
王强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虚脱。他抬起头,看向林渊和孙明哲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如果说刚才那是警惕和对立,那么现在,就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和一丝谄媚的复杂情绪。
他快步走到郑毅的车前,弯下腰,用一种近乎于九十度的鞠躬,对着车窗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大声说道:“郑主任,对不起!是我工作方法简单粗暴,是我觉悟不高,是我没能领会上级的精神,给您和各位领导的工作造成了不便,我检讨,我深刻检讨!”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郑毅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没有看王强,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不远处站着的林渊身上。
林渊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眼前这出精彩的川剧变脸,与他毫无关系。
王强见郑毅不说话,又连忙转身,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林渊和孙明哲面前,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孙书记,林书记,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我就是个死脑筋,一根筋,我们赵局已经狠狠地批评我了。咱们都是一个系统的兄弟单位,哪能真把你们当外人呢?快,快请进,我带你们去物证中心!”
他那前倨后恭的姿态,让孙明哲看得目瞪口呆。他抽着烟,一口气没顺上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感觉自己这几十年在官场里学到的东西,在今天晚上,被林渊用一把大锤,砸了个稀巴烂。
林渊冲着王强点了点头,客气地说道:“王主任言重了,您也是按规矩办事。我们能理解。”
这句“理解”,听在王强耳朵里,却比任何嘲讽都让他脸红。
一行人,在王强近乎于谄媚的引领下,终于踏进了江城市公安局那高大的门楼。气氛诡异到了极点。省纪委的调查组依旧保持着监视的队形,而市公安局的办公室副主任,则像个导游一样,在前面点头哈腰地带路。
穿过几栋办公楼,他们来到了一栋看起来戒备森严的独立建筑前。门口挂着一块牌子——“物证管理中心”。
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一股尘封已久的、混杂着纸张霉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然而,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物证中心那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竟然已经有一个人,背着手,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肩上扛着闪亮的一级警监警衔,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而沉稳的笑容。
正是江城市公安局局长,赵凤年。
【姓名:赵凤年】
【职位:江城市公安局局长】
【清廉值:-96(罪恶滔天)】
【官气:浊气冲霄,黑中带紫,外覆一层耀眼的功绩金光】
林渊的天眼系统,清晰地勾勒出眼前这个男人的本质。这是一个比陈光副市长更可怕,更善于伪装的对手。
“郑主任,您大驾光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赵凤年大步迎了上来,热情地伸出双手,握住了刚从后面跟上来的郑毅的手。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像是在迎接一位久别重逢的老领导。
郑毅只是淡淡地和他握了一下,便松开了手,声音依旧冰冷:“赵局长客气了。我们是来办案,不是来做客。”
“是是是,我明白。”赵凤年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转向林渊和孙明哲,同样热情地打着招呼:“孙书记,林书记,也辛苦你们了。刚才门口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都是我们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回头我一定严肃处理,给两位一个交代。”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了自己的大度,又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还顺便卖了个人情。
孙明哲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林渊则平静地看着他,开口道:“赵局长言重了。我们这次来,是为了调取一份五年前的审讯录像。时间紧急,还请赵局长行个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赵凤年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下来,“林书记放心,查明真相,是我们所有政法干警义不容辞的责任。别说是一份录像,就是把我们物证中心翻个底朝天,只要能帮你们洗刷清白同志的冤屈,我们都全力配合!”
他说着,转身对身旁一名仓库管理员模样的警察吩咐道:“小刘,把五年前‘张某故意伤害案’的物证都找出来,特别是那份审讯的原始录像,一定要找到,交给纪委的同志。”
那名叫小刘的管理员闻言,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支支吾吾地说道:“赵……赵局,这个……”
“有什么问题,直接说!”赵凤年眉头一皱,沉声喝道。
“局长,各位领导,”小刘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苦相地说道,“五年前的案子,时间太久了。那时候的归档,还都是纸质台账,不像现在都电子化了。这数万件物证,要从里面找一个五年前的卷宗……这……这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了。”
来了。
林渊心中冷笑。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赵凤年这招,叫“积极配合下的消极怠工”。他嘴上说得比谁都好听,但实际操作上,却给你扔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任务。
二十四小时的军令状还悬在头上,他这是要用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浩如烟海的物证,活活把林渊拖死。
郑毅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自然也看出了赵凤年的伎俩。
“赵局长,”郑毅的声音冷了几分,“你的意思是,找不到了?”
“不不不,郑主任您误会了!”赵凤年连忙摆手,脸上的表情诚恳无比,“不是找不到,是需要时间。我向您保证,就算不吃不喝,我也让我们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东西找出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不过,这五年的旧档案,都堆在三号仓库。那个仓库,您也知道,前年夏天雨季,管道有点漏水,虽然我们及时抢救了,但还是有一小部分档案,受了潮,字迹都模糊了……也不知道,林书记要找的那份,在不在其中啊。”
漏水?
这话说得,简直是天衣无缝。
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没法证明他是在撒谎。如果最后真的找不到,或者找到一份被水泡得无法播放的录像带,那也只能归结于“意外”。
而林渊的二十四小时,却在实实在在地流逝。
赵凤年的嘴角,藏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得意。他看着林渊,像在看一个已经落入蛛网,正在做最后挣扎的飞蛾。
年轻人,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了死寂。
希望的曙光刚刚出现,就被一堵更高、更厚的墙,堵得严严实实。
孙明哲的心,彻底凉了。他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架,感觉那不是档案,而是一座为他们准备好的、巨大的坟墓。
石磊的拳头,死死地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嘎吱作响。他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赵凤年,如果眼神能杀人,赵凤年恐怕早已千疮百孔。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林渊的身上。
只见林渊,面对着赵凤年那张写满了“诚恳”与“遗憾”的脸,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沮丧或愤怒的表情,反而,笑了。
那是一个很轻松的笑容,仿佛眼前这个难题,根本不值一提。
他向前走了一步,看着赵凤年,缓缓开口。
“赵局长,真是太不巧了。”
“不过,没关系。”
“找不到,就不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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