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沈惊鸿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寻常小事。但落在林薇耳中,却无异于一道惊雷,在她本就翻江倒海的内心再次炸开。
他知道!他果然立刻抓住了调查报告中最关键、也最致命的疑点!
关于父亲的收藏品……她知道多少?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所了解的,仅仅是原身记忆中那些模糊的碎片和父亲日记里语焉不详的记载!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背后的衣衫。她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否认?在沈惊鸿已经掌握初步调查结果的情况下,矢口否认只会显得欲盖弥彰,加深他的怀疑。
承认?可她又能承认什么?承认自己知道父亲收藏了那枚凤凰胸针?然后呢?如何解释胸针与她穿越的关系?如何解释她对父亲更深层秘密的一无所知?
电光火石之间,林薇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半真半假,主动将水搅浑,将焦点引向一个更宏大、也更符合沈惊鸿关注点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被触及痛处的艰涩和……不易察觉的引导性:“我……知道的不多。父亲晚年确实沉迷于收集一些古物,尤其是……带有特殊纹饰的金属器物。他变得很神秘,很少回家,书房也经常锁着。我只偶然见过几次,他对着一些图纸和碎片发呆,神情……很凝重。”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不堪的往事,然后才继续,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猜测:“我曾无意中听到他和母亲争吵,似乎……是为了其中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父亲说那东西……‘牵涉甚广’,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母亲很害怕,劝他放弃,但父亲不肯……后来,父亲就出事了,那些收藏品也大多不知所踪。”
她将父亲的行为定性为“沉迷”,暗示其可能因此惹上麻烦,并抛出了“牵涉甚广”、“杀身之祸”这两个极具分量的词语。这既解释了父亲财务状况恶化和最终遭遇不幸的可能原因,也巧妙地将父亲的收藏与更危险的背景联系起来,从而为自己之前的“异常”提供一个看似合理的、受父辈牵连的“环境因素”。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林薇甚至能听到沈惊鸿那边极其细微的、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显示他正在飞速地消化和判断她这番话的真伪与价值。
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沈惊鸿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听不出情绪,但问题却更加尖锐:“你父亲,有没有特别提及过……凤凰纹饰?”
来了!直接指向核心!
林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用带着几分茫然和努力回忆的语气说道:“凤凰……好像……是有那么一件。但我没看清,只记得金光闪闪的,样式很古旧。父亲似乎对它格外看重,有一次我碰了他的书桌,他只是看到那东西好像被移动过,就……大发雷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
她承认了凤凰纹饰的存在,但强调自己了解不深,并将父亲对此物的重视程度具体化、场景化,增加了描述的可信度。同时,再次暗示此物的非同寻常。
沈惊鸿的呼吸声几不可察地加重了一瞬。虽然隔着电话线,但林薇仿佛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锐利穿透。
“那些图纸和碎片,你还记得有什么特征吗?”他追问,语气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急切。
“太久了,记不太清了……”林薇故意含糊其辞,随即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好像……有些图纸画的不是完整的器物,而是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结构分解,我看不懂。碎片的话,似乎是某种黑色的、很沉的石头,上面有凹刻的纹路……”
她描述的是基于现代考古学和机械制图的一点模糊概念,故意说得似是而非,既能引起沈惊鸿的兴趣,又不会过于具体而露出破绽。
“符号……结构分解……黑色石头……”沈惊鸿在电话那头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像是在咀嚼着什么。片刻后,他忽然问道:“林薇,你相信……有些东西,能超越常理,甚至……干涉时空吗?”
干涉时空?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薇的心上!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难道……他也对凤凰胸针的穿越能力有所猜测?!还是说,沈家的传说里,本就包含了这方面的内容?
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失语,握着听筒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沉默,无疑是一种更强烈的回答。
电话那头的沈惊鸿,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仿佛透过这沉默,确认了某种他一直怀疑的事情。
“看来,你父亲的‘收藏’,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林薇无法准确形容的、近乎……复杂的意味,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利用,似乎掺杂了一丝……同病相怜?或者说,是意识到彼此可能被卷入同一张更大、更神秘的网中的宿命感。
“这件事,到此为止。”沈惊鸿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带着命令的口吻,“关于你父亲和他收藏品的一切,忘掉你对我说过的话,也不要对任何人再提起。这很危险,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他的警告是真实的,林薇能感觉到那话语背后的森然寒意。
“我……明白。”她哑声回答。
“好好休息。”沈惊鸿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林薇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紧紧靠着书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好险!刚才那一番对话,简直比她在华懋饭店冒险传递情报还要惊心动魄!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似乎……她暂时过关了?沈惊鸿虽然没有完全相信她,但显然,她提供的关于父亲收藏(尤其是暗示其危险性和神秘性)的信息,转移了他的部分注意力,并将她自身的“异常”在一定程度上合理化为受父辈隐秘的牵连。
而且,他最后那个关于“干涉时空”的问题……他到底知道多少?沈家关于凤凰胸针的传说,究竟是什么?
无数新的疑问,伴随着更深的危机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在一种极度焦虑和等待的状态中度过。沈惊鸿没有再打电话来,陈峰送来的文件也恢复了之前那种看似零散、实则可能暗藏玄机的状态,没有再出现关于她父亲或凤凰胸针的直接信息。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她知道,沈惊鸿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条线索。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恐怕是更深的调查和布局。
她试图从原身更加模糊的童年记忆里挖掘关于父亲收藏的蛛丝马迹,但收获甚微。原身似乎被刻意保护(或者说隔离)在父亲那个隐秘的世界之外,留下的只有一些零碎的画面:父亲深夜书房不灭的灯火,他与某些陌生来客压低声音的密谈,母亲脸上挥之不去的忧色……
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与她最初认知的“没落丝绸商”截然不同的林守成形象——一个可能深度涉足古董收藏、甚至可能接触某些隐秘组织或事件的复杂人物。
而这样一个人,他的“意外”去世,以及那箱“古董”的失踪,就显得更加疑点重重。
她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冰山的一角,水下隐藏的部分,庞大而黑暗,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乌云低垂,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林薇正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介绍中国古代纹饰的图册,希望能找到与凤凰胸针类似的图案,门铃响了。
翠儿跑去开门,随即传来她有些紧张的声音:“小姐,是……秦小姐来访。”
秦雨浓?她来做什么?
林薇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女人身份复杂,消息灵通,在这个敏感时刻突然来访,绝非善意。
她合上图册,整理了一下情绪,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走出书房。
秦雨浓正站在客厅里,依旧是那副风情万种、精明干练的模样。她今天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西装套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气场强大。她打量着公寓的布置,目光最后落在林薇身上,红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小姐,冒昧来访,不会打扰吧?”
“秦小姐说哪里话,快请坐。”林薇引她在沙发坐下,吩咐翠儿上茶。
“这地方不错,清静,安全。”秦雨浓接过茶杯,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窗外,“沈先生对林小姐,真是体贴入微。”
林薇笑了笑,没有接话,静待她的下文。
秦雨浓也不绕圈子,轻轻吹了吹茶沫,状似无意地说道:“听说前几天的德国领事馆酒会,很是精彩。林小姐一曲华尔兹,跳得是满场瞩目呢。”
林薇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秦小姐过奖了,不过是应景而已。”
“应景?”秦雨浓挑眉,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双妩媚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恐怕不止吧?我听说,酒会结束后,可是不太平呢。有些人,好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正在发了疯似的到处找。”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秦雨浓指的是潜艇情报泄露的事?!她怎么会知道?或者说,她知道了多少?
“秦小姐的话,我不是很明白。”林薇保持镇定,端起自己的茶杯,借以掩饰内心的震动。
“不明白没关系。”秦雨浓笑了笑,靠回沙发背,慵懒地把玩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我只是想提醒林小姐,这上海滩啊,看着繁华,底下却是吃人的漩涡。有些水,太深,蹚进去,可是会没顶的。”
她的话,与沈惊鸿的警告如出一辙,但听起来却更加阴冷,带着一种看戏般的玩味。
“多谢秦小姐提醒,我会小心的。”林薇淡淡回应。
“小心是应该的。”秦雨浓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尤其是……当一个人身上带着‘不该带’的东西,或者……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的时候。林小姐,你说是不是?”
不该带的东西?不该知道的秘密?
她是在指凤凰胸针,还是指潜艇情报?或者两者皆有?
林薇的后背泛起一层寒意。这个女人,到底知道多少?!
“秦小姐的话,越来越深奥了。”林薇勉强维持着笑容。
“深奥吗?或许吧。”秦雨浓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我只是觉得,和林小姐投缘,不想看到美人早夭罢了。毕竟,像林小姐这样……特别的人,不多见了。”
她特意加重了“特别”两个字,然后对林薇嫣然一笑:“茶很好,多谢款待。告辞了。”
说完,她摇曳生姿地离开了公寓,留下一室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和满腹的疑云。
林薇站在客厅中央,脸色苍白。秦雨浓的突然造访和那些意有所指的话,绝不仅仅是警告那么简单。她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宣告,或者说……一种来自某个隐秘圈子的“关注”。
自己已经被更多的人盯上了。
秦雨浓离开后没多久,窗外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天色昏暗得如同夜晚。
这场雨,仿佛浇在了林薇的心上,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凉。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沈惊鸿的审视,父亲遗留的谜团,凤凰胸针的秘密,潜艇情报引发的暗流,还有秦雨浓这种神秘人物的窥探……各方势力如同暗夜中的魑魅魍魉,从不同的方向向她逼近。
她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不。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反抗的意志从心底升起。她林薇,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无论是来自哪个时代的灵魂,她都拥有独立的意志和求生的本能!
她重新走进书房,反锁了门。然后,她走到书桌旁,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了那本她穿越过来时,在原身物品中找到的、父亲林守成的皮质封面的旧日记本。
之前,她只是粗略翻看过,寻找关于“惊鸿”计划和凤凰胸针的线索。现在,她决定用全新的视角,更加仔细地、逐字逐句地重新研读这本日记。父亲那些曾经被她忽略的、看似琐碎的记录,或许就隐藏着打破困局的关键!
她拧亮台灯,在昏黄而温暖的光线下,摊开了那本散发着陈旧纸张和淡淡霉味的老日记。
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成了背景音,她沉浸在了父亲留下的文字世界里。
日记的时间跨度很长,从父亲年轻时意气风发的经商记录,到中年后逐渐变得沉重、隐晦的心事。她跳过了前面大部分内容,直接翻到她穿越前后、以及父亲去世前那段时间的记录。
【……腊月十五,晴。‘惊鸿’之约将至,然物不全,心难安。那‘钥’之核心,究竟在何处?苏、王等人,似已察觉,蠢蠢欲动,如豺狼环伺。薇儿年幼,吾心甚忧……】
【……元月初三,阴。今日再见那‘信物’,光华内蕴,确非凡品。然无‘钥’相配,终是死物。传说竟是真的?时空之秘,命运之弦……吾辈窥此天机,是福是祸?】
【……元月十五,上元灯节。薇儿欢喜,吾心稍慰。然夜观天象,星移斗转,似有异动。‘它们’……要来了吗?须早做打算,将那物藏于万全之处……】
【……二月二,龙抬头。与‘老K’密谈,局势堪忧。东瀛倭贼,其心可诛!‘惊鸿’之力,或可阻其一二?然内鬼难防,如芒在背……吾似已暴露,恐难久矣。唯望薇儿能平安度过此劫……此日记若留后世,望有缘人得之,完吾未竟之事……】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只剩下空白页。
林薇合上日记本,心脏狂跳,浑身冰冷!
父亲日记里的信息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惊鸿”不仅仅是一个计划代号,似乎更像是一种……力量?或者一个组织的名称?
“钥”?是指钥匙吗?是启动某种东西的关键?和凤凰胸针有关?
“信物”无疑就是凤凰胸针!父亲确认它“确非凡品”,并提到了“时空之秘,命运之弦”!这几乎证实了胸针拥有干涉时空的能力!
“它们”要来了?是指谁?日本人?还是……其他更神秘的存在?
父亲预感到自己会死!“内鬼难防”?“苏、王等人”?是指叔父林守业和婶娘王氏吗?他们不仅仅是谋财,还可能涉及更深的阴谋?!
父亲最后提到“望有缘人得之,完吾未竟之事”……这个有缘人,难道就是……穿越而来的自己?!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几乎无法思考。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意外卷入,现在看来,父亲的死,原身的落水,她的穿越,甚至与沈惊鸿的相遇……这一切,似乎都被一条无形的、名为“命运”或“阴谋”的线串联着!
她不是偶然,她很可能就是父亲日记中期盼的“有缘人”!
可是,“未竟之事”是什么?对抗日本人的侵略?揭开“惊鸿”的秘密?找到那个所谓的“钥”?
她感到一阵茫然,也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雷声隆隆,仿佛天地都在为之震动。
林薇紧紧攥着那本日记,仿佛攥着父亲留下的最后嘱托和一团燃烧的火焰。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她找到了一丝方向,也明白了自己肩上背负的,远不止个人的生死存亡。
她看向窗外那被暴雨笼罩的、模糊不清的城市轮廓,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战场,她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父亲未竟之事,也为了……她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存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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