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的手指还搭在空碗边缘,风从街口吹进来,掀动遮阳布的一角。他闭上眼,再次伸手触向赵阿婆魂魄的手腕。
指尖一凉,像是碰到了深秋的露水。
记忆瞬间涌入——昏黄灯光下,糖水铺还没收摊,锅里冒着细密气泡。一个女人站在摊前,系着鲜红围裙,袖口卷到小臂,说话时总用左手将右侧刘海往后捋。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推拒的利落:“多加一勺冰片糖,再淋点桂花蜜。”
丁浩猛地睁眼,呼吸一顿。
“第三次了。”他低声说,“她来过三次。”
沈墨站在他身后,没问细节。他知道丁浩看到什么,也不追问过程。“能画出来吗?”
丁浩没答,从口袋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笔尖快速勾勒:中年女性,齐耳短发,眉梢微挑,穿一件厚实棉质红围裙,胸前印着一行小字,看不清内容。他停顿一下,在人物旁标注:**三次购糖,均要双倍甜料,时间集中在案发前三天晚上九点前后。**
“她说的话呢?”沈墨问。
“原话就是那两句。”丁浩合上本子,“但语气很熟,不是头回买的样子。阿婆给她盛糖时动作自然,像老主顾。”
沈墨点头,掏出手机拨通技术科。“调‘甜蜜蜜’周边三个路口近七十二小时监控,重点找穿红色围裙、进出糖水铺的女性,尤其是晚九点左右出现的。”
电话刚挂,丁浩又蹲下身,重新看向价目表。
塑料膜泛黄,边缘翘起,但字迹清晰。“绿豆沙 五元,芝麻糊 六元,红豆糖水 八元。”他盯着最后一行,手指缓缓划过那个被改过的数字。
“原来写着七块。”他说,“现在是八。”
沈墨皱眉:“就涨一块,不至于杀人。”
“不是为了钱。”丁浩摇头,“是为了标记。”
他转身走向糖罐,蹲在冰片糖那只前,指尖顺着陶壁内侧慢慢摸。粗糙釉面下,一道极浅的刻痕藏在底部阴影处,若不贴紧几乎看不见。他凑近,辨认出形状——歪斜的“8”,末笔拖长,微微上挑,和价目表上的新字一模一样。
“同一个笔迹。”他说,“不是写在纸上,是刻在罐子上。先做记号,再改价格。”
沈墨俯身查看:“什么意思?提醒自己换了糖?”
“或者……”丁浩站起身,“让别人知道,已经动手了。”
空气静了一瞬。
沈墨盯着那个“8”字,忽然道:“你说她买了三次糖。三次,三圈搅拌,三下点价目表——‘三’是次数,‘8’是信号。她在告诉我们,这个人来了三次,最后一次,就是下手的时候。”
丁浩没接话,目光落在魂魄身上。
她又开始搅拌了,动作机械,一圈、两圈、三圈——停。头转向价目表,视线钉在“红豆糖水”那一格。
这次,她抬起手,用勺柄轻轻点了三下那个“8”。
“她在确认。”丁浩说,“不是怀疑,是确认这个人改了价格。”
沈墨立刻打电话给供货商记录组:“查最近一周红豆糖水的顾客登记,有没有人连续三天晚上九点后购买,并额外要求加冰片糖和桂花蜜。”
等待回复的间隙,丁浩走到操作台边,翻开赵阿婆的记账本。纸页整齐,字迹工整,每一笔收入都标得清楚。他快速翻动,找到前三天的记录。
三晚,同一时间段,一笔加料备注连着出现:
**9:15,红豆糖水一碗,加冰片糖一勺、桂花蜜半匙。**
**9:20,红豆糖水一碗,加冰片糖一勺、桂花蜜半匙。**
**9:17,红豆糖水一碗,加冰片糖一勺、桂花蜜半匙。**
金额都是八元。
“她照常收钱。”丁浩指着备注栏,“但价格是被人改的。她可能根本不知道涨价了,只是按新价目表收。”
“也就是说……”沈墨眯眼,“改价格的人,必须是在她眼皮底下动手,还得让她没察觉。”
“熟悉她习惯的人。”丁浩说,“知道她不会仔细看笔迹,也不会核对账本和价目表是否一致。”
电话响了。
沈墨接起,听了几秒,眉头一点点收紧。
“查到了。”他挂断后说,“只有一个女人符合这三条:穿红围裙,三天都在九点前后买糖,每次都加双份甜料。”
“谁?”
“隔壁花店老板娘,叫阿兰。‘兰馨花坊’的法人。”
丁浩抬眼望向街对面。
那家花店还在营业,玻璃门敞着,几束白菊摆在门口,店内绿植茂盛,有人正在挑玫瑰。一个穿红色棉质围裙的女人背对着门口弯腰整理花桶,右手抬起时,习惯性地将右侧刘海往后一拨。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走。”丁浩抓起外套。
两人穿过街道,走进花坊。
铃铛轻响。
阿兰直起身,脸上立刻浮出笑容:“哎哟,警官来了?有事?”
沈墨出示证件:“例行走访,了解一下周边情况。”
“应该的应该的。”她擦着手走出来,围裙胸口位置绣着小字:**兰馨·每日鲜供**。她站定,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神情自然。
丁浩没说话,只看着她。
她笑了笑:“是不是为赵阿婆的事?太突然了,我都吓坏了。昨天还跟她借剪刀修花枝呢。”
“您常去买糖水?”沈墨问。
“偶尔。”她点头,“喜欢她家的红豆糖水,就是甜一点才好吃。”
“听说您对红豆过敏?”丁浩突然开口。
阿兰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谁说的?我天天吃红豆糕,哪有过敏?”
“我们查了医疗记录。”沈墨平静道,“上周社区体检,您登记了IgE阳性,明确标注豆类及红豆制品需避免摄入。”
她笑容僵了半秒,随即摆手:“哦那个啊,是误诊!医生后来打电话纠正了,说我只是轻微敏感,少吃就行,不用忌口。”
她说着,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抬起来,轻轻掠过鬓角。
又是那个动作。
丁浩眼神一沉。
“您这几天买过糖水吗?”沈墨继续问。
“买过一次吧,前天晚上。”她说,“不过就那一回,平时都是自己煮。”
“记录显示您连续三天都买了。”沈墨盯着她,“而且每次都要多加冰片糖和桂花蜜。”
阿兰脸上的笑淡了些:“可能是记错了。我店里也卖桂花蜜,家里还有好几瓶,干嘛非要去她那儿加?”
“您每周采购多少?”丁浩忽然问。
“嗯?”
“桂花蜜。进货量。”
她稍一迟疑:“……一瓶吧,够用了。”
“可供应商记录显示,您每周固定进两瓶,持续两个月。”丁浩看着她,“比附近所有餐饮店用量都高。”
阿兰抿了抿嘴:“我……做花茶搭配,用量大。”
“那为什么只在买糖水时特别要求加?”丁浩逼近一步,“您不喝红豆,却偏偏要往红豆糖水里多加桂花蜜?”
她没说话,眼神闪了一下。
沈墨接着道:“我们还发现,价目表上的‘8’字,和您花店收款单上的数字笔迹高度相似——尤其是末笔上挑的习惯,几乎一致。”
阿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笑了:“写字哪有完全一样的?再说,满街都是人,谁能证明是我写的?”
丁浩没再问。
他盯着她围裙下摆,靠近膝盖的位置。那里有一小块暗色污渍,边缘模糊,颜色偏褐。
不像泥土,也不像花汁。
倒像是干透的汤渍。
他想起铜锅底那圈焦痕——赵阿婆从不烧糊糖水。
除非,有人动过火候。
“您那天晚上几点关的店?”沈墨最后问。
“大概九点半吧。”她说,“收拾完就回家了,没再去别处。”
“监控能调吗?”
“你们要看就看呗。”她摊手,“我没啥见不得人的。”
沈墨点头,收起笔记本:“谢谢配合。”
走出花坊,门铃再次响起。
街道恢复安静。
丁浩站在路边,没动。
“她撒谎了。”他说,“她去过不止一次。魂魄不会指向错的人。三次点价目表,三次搅拌停顿——她就是在等我们看懂这个‘8’。”
沈墨看着对面店铺:“问题是,动机是什么?为了灭鼠药?还是……别的?”
“改价格不是为了钱。”丁浩重复,“是为了留下记号。她在告诉谁?还是……在确认任务完成?”
他忽然回头,望向糖水铺的操作台。
赵阿婆的魂魄仍站在原地,双手垂着,像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然后,她缓缓抬起手,又一次拿起那把看不见的勺子。
一圈。
两圈。
三圈。
停。
头转向价目表。
这一次,她没有点“8”,而是用勺柄,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又划了一个叉。
丁浩瞳孔一缩。
“不是结束。”他低声道,“她觉得……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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