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猫的尾巴尖动了那一瞬,丁浩没再移开视线。他站着,像被钉在原地,直到夕阳的光从柜台玻璃上滑走,只留下一道温热的余温贴在掌心——那是玉石最后一点回应,不是警告,也不是躁动,而是一种近乎确认的轻颤。
他终于明白,有些变化不是靠战斗赢得的,是等来的。
等一个人醒来时不再梦魇,等一块石头学会不为杀戮发光,等一只不会动的陶猫,用一根尾尖告诉你:你走对了路。
他拉开抽屉,没碰陶猫,只是看着它。红釉眼睛依旧平静,断耳处却不再散发那种令人迟疑的暖意,仿佛刚才那一动已是它能给予的全部提示。丁浩合上抽屉,金属滑轨发出一声沉实的收束声,如同关门落锁。
店里静得能听见纸扎品边缘因湿度变化而微微卷曲的声音。
他没坐下,也没去翻母亲的手札,而是走到货架前,站在那束泛黄的纸扎莲花旁。这是母亲去世前三天亲手扎的最后一捆祭花,一直没卖出去,搁在这儿快两年了。花瓣边缘卷起,像是风干的记忆,指尖拂过时带起一丝几乎不可闻的窸窣。
他闭眼,调动通灵能力。
不是扫描威胁,不是捕捉阴气波动,而是放空自己,像打开一扇从未开启过的窗。他不再想着玉石该不该握在手里,也不再习惯性地预判灵体是否危险。他只是“听”。
起初,什么也没有。
只有空气缓慢流动的温度,还有他自己心跳落在耳膜上的节奏。
然后,在某个极细的缝隙里,他捕捉到了。
一丝极弱的哀伤频率,像风吹过枯枝末端时带出的一声叹息。它不属于怨恨,也不来自执念深重的灵魂,更像是某种被遗忘太久的情绪残留——轻得几乎无法成形,却又固执地盘踞在这朵纸花之下。
丁浩蹲下身,膝盖压着老旧木地板发出轻微咯吱声。他没掏出玉石,甚至没伸手去碰那朵花。他只是低声问:“你想说什么?”
声音不高,却像是打破了某种看不见的屏障。
纸花下方的空气微微扭曲,一道模糊的孩童轮廓浮现出来,半透明,边缘不断颤动,仿佛随时会散。它没有脸,只有两个眼睛位置微微凹陷,嘴唇开合间吐出一句话:
“妈妈……忘带伞了。”
丁浩怔住。
不是因为这句话本身,而是因为它太普通了。普通到不像灵体该有的执念。没有血仇,没有未竟之事,只是一个孩子记得母亲某次出门没带伞,淋湿了头发,回来时咳嗽了一整夜。
他忽然懂了。
这块玉石之所以能感知到它,并非因为它强大,而是因为它“干净”。它不是被困住的魂,只是舍不得走的念想。
他慢慢伸出手,不是为了驱赶,也不是为了净化,只是轻轻抚过纸花表面。指腹触到的是粗糙的纸纤维,却仿佛摸到了那个孩子记忆里的雨滴。
“你妈妈后来记得带伞了吗?”他问。
孩童轮廓微微一顿,随后点了点头,声音更轻:“记得了……但她不知道我知道。”
丁浩鼻尖一酸。
这一刻他终于放下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原来通灵能力最珍贵的部分,从来不是战斗,而是听见那些没人听得见的话。
孩童轮廓开始变淡,不是被驱逐,而是像完成了某种交代。它最后看了丁浩一眼,没有表情,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随即消散在空气中,连带着纸花下那股微弱的哀伤也彻底消失。
店内恢复寂静。
丁浩仍跪在地上,手掌还贴着纸花。他没急着起身,而是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裂纹玉石安静地躺在内袋里,没有震动,也没有发热,但能感觉到它与刚才那缕灵体之间有过某种看不见的连接——不是吞噬,是传递。
就在这时,胸口内袋边缘传来一阵温热。
不是玉石,是林小雨留下的那张画。铅笔线条勾勒出三人背影,题字“谢谢你们让我记得人间还有暖”。此刻,纸张边缘正微微发烫,像是回应刚才那场无声的对话。
丁浩没动。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有些善意一旦开始流动,就不会停止。
他缓缓站起身,膝盖有些发麻,脚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稳。他走向柜台,拉开抽屉,取出陶猫。这一次,他没有把它放回原处,而是轻轻放在柜台上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门口。
它不再是一件突兀的摆设,而是一个信号。
告诉那些徘徊不去的灵魂:这里不再只是售卖丧仪用品的地方。
这里也开始送别。
他转身走向后屋,准备泡一杯浓茶提神。路过书柜时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母亲手写的《渡灵诀》上。宣纸折好藏在内袋,紧贴心脏,此刻竟有种奇异的重量感,不像纸,倒像一块沉甸甸的承诺。
他没拿出来看,只是将手按在胸口片刻,确认它还在。
回到前厅,他拿起抹布擦拭柜台。动作缓慢,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专注。灰尘落在光柱中,像细小的星屑。他擦到角落时,发现一张旧订单卡纸背面写着一行铅笔字:“丁老板,我娘走那天,您送的花最像她喜欢的样子。”
字迹歪斜,显然不是专业书写者留下的。
但他认得这张纸。
那是三年前一位老太太去世时,家属随手塞进钱袋里的感谢便签。当时他以为只是客套,随手夹进了订单本里,再没想起。
现在,这张纸的边缘也在微微发热。
他把它拿起来,对着光看,发现纸背隐约浮现出一行新字迹,墨色极淡,像是用很久以前的笔触写下的:
“谢谢你记得。”
丁浩没说话。
他只是把这张纸轻轻夹进《渡灵诀》里,一起放回内袋。
做完这一切,他坐回柜台后的位置,双手摊开摆在木面上,掌心朝上。
阳光已经完全沉下去,街面行人稀少,脚步声拖出长长的影子。一只野猫跃上屋檐,尾巴高高翘起,像一把黑刃划破暮色。
店内唯一的光源来自一盏老旧台灯,灯罩有些发黄,光线柔和却不昏暗。
就在他准备起身关灯时,柜台玻璃映出他的脸。
瞳孔微缩。
而在玻璃深处,陶猫的红釉眼睛,不知何时又动了一下。
这次不是尾巴尖。
是整颗头,缓缓转向左侧,正对着货架尽头那扇常年关闭的小窗。
窗框缝隙里,一片纸扎莲花的花瓣,正无声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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