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焉耆城内的混乱并未因地下祭坛的惊天坍塌而立刻平息，反而因为这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和剧烈震动，引发了更大范围的恐慌。许多不明所以的百姓以为天罚降临或大地开裂，哭喊着涌上街头，如同无头的苍蝇般四处奔逃，与试图弹压局势的秘教残余势力以及趁火打劫的溃兵、地痞冲撞在一起，使得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无政府的混乱深渊。
苏定方等人藏身的废弃大院外围，也开始有零星的溃兵和惊惶的百姓跑过。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恐惧的味道。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一名亲兵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低声急切道，“动静太大了，很快就会有大批人马过来查看！”
苏定方何尝不知。他看了一眼背上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裴行俭，又扫过那些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大多带伤的幸存百姓，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
原计划是制造混乱，探查破坏，然后悄然撤离。现在计划彻底失败，不仅暴露了行踪，折损了人手，王校尉那边至今没有消息，估计是凶多吉少，裴行俭重伤，还引来了意想不到的西突厥势力，更是搞出了惊天动地的大坍塌。此刻他们这支小队，带着累赘，身处混乱的敌城中心，可谓险象环生。
“我们不能回之前的藏身点了。”苏定方迅速做出决断，“所有人听令！立刻处理掉身上明显的唐军制式武器和铠甲，用缴获的弯刀和衣物伪装！两人一组，搀扶伤员和百姓，我们趁乱往城南方向移动！我记得那边巷道复杂，靠近城墙，或有脱身之机！”
“那王校尉他们……”另一名士兵哽咽道，眼中含着悲愤。
苏定方眼神一暗，咬牙道：“若他们……已遭不测，我等更不能辜负其牺牲！若天幸存活，必会自行设法出城汇合！此刻顾不了那么多，走！”
军令如山，幸存的三名亲兵和那名焉耆老人立刻行动起来，迅速脱下显眼的唐军内甲，用黑袍或普通焉耆人的外袍裹住身体，用污泥涂抹脸颊，搀扶起那些惊魂未定的百姓。苏定方则将裴行俭用绳索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用一件宽大的旧袍子罩住，拾起一把西突厥弯刀握在手中。
一行人如同惊弓之鸟，融入街上混乱的人流，尽量避开火光通明的主干道和厮杀激烈的区域，在阴暗狭窄的巷道中穿行。沿途不时遇到小股的秘教徒或城防兵在试图恢复秩序，见到他们这伙形迹可疑、携带“伤兵”和“难民”的队伍，难免上前盘问甚至刁难。
此刻已无退路，苏定方眼神冰冷，毫不留情。但凡有阻拦者，往往只是一个照面，便被他和亲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格杀，尸体拖入黑暗角落。他的刀法简洁狠辣，效率极高，宛若黑暗中的死神，为队伍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那名焉耆老人对城南颇为熟悉，在他的指引下，众人七拐八绕，竟真的逐渐靠近了城墙根下一片贫民聚居的杂乱区域。
这里的混乱稍好一些，但恐慌情绪依旧。许多贫民躲在家中，紧闭门窗，透过缝隙惊恐地窥视着外面的世界。
在一处堆放杂物的死胡同尽头，众人暂时停了下来，稍作喘息。苏定方小心翼翼地将裴行俭放下，再次检查他的伤势。裴行俭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身体冰凉，唯有眉心处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点时隐时现，此乃是铜镜最后反馈的一点龙魂正气护住了心脉，情况极其危急。
“必须立刻找到安全的地方为他疗伤！”苏定方心急如焚。普通的金疮药对内腑和精神力的创伤根本无效。
“将军……小的……小的知道一个地方。”那名焉耆老人喘着气，压低声音道，“这里往前再走两条巷子，有一间废弃的皮匠铺，下面有个很小的地窖，平时没人去……或许可以暂避……”
“带路！”苏定方毫不迟疑。
很快，他们找到了那间破败的皮匠铺。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皮革腐朽气味扑面而来。亲兵迅速清理开堆积的杂物，找到了那块隐蔽的地窖盖板。
地窖狭小、阴暗、潮湿，但足以容纳他们这十余人挤在一起。入口隐蔽，相对安全。
“你们两个，在门口隐蔽处警戒，轮流休息。有任何情况，立刻示警！”苏定方吩咐两名伤势较轻的亲兵。
“你，”他又看向那名焉耆老人，“想办法弄点清水和干净的布来，小心些。”
老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溜了出去。
地窖内，只剩下苏定方、昏迷的裴行俭、另一名受伤的亲兵以及那些低声啜泣的百姓。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苏定方撕开裴行俭肩头的衣物，那里被阴影箭矢擦过，伤口不大，但周围的皮肉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黑色，并且正在缓慢地蔓延，散发着微弱的邪气。这正是裴行俭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之一。
“该死！”苏定方低骂一声，尝试运起自身并不算深厚的内力，想要逼出那股邪气。但他的内力刚接触到那灰黑色，竟如同泥牛入海，反而被其吞噬同化了一丝，吓得他立刻撤回内力。
这邪气之诡异歹毒，远超想象！
就在苏定方一筹莫展之际，他目光落在了裴行俭紧紧攥在手中、即便昏迷也未曾松开的那面铜镜上。此刻的铜镜黯淡无光，镜面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显然最后那强行封印邪眼的一击，对其本身也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苏定方心中一动，尝试着轻轻掰开裴行俭的手指，将铜镜取了下来。铜镜入手冰凉，再无之前那温润炽热之感。他回忆着裴行俭使用时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将自己微弱的内力注入其中。
铜镜毫无反应。
他不甘心，又集中精神，试图以意念沟通。
就在他的意念接触到铜镜的瞬间，那镜面深处的裂纹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微弱到极致、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夹杂着一些模糊的画面，突兀地涌入了苏定方的脑海：
—— [冰冷…黑暗…注视…饥饿…] （来自那邪眼的感知）
—— [疯狂…献祭…信仰…坐标…] （来自紫袍主祭的执念碎片）
—— […并非…终极…只是…通道…投影…真正的…暗主…沉睡…] （一段残缺的信息）
—— […西突厥…契约…欺骗…利用…] （另一个声音碎片，似乎是主祭对西突厥的看法）
—— […长安…也有…眼睛…] （一个极其短暂、却让苏定方毛骨悚然的片段！）
噗！苏定方猛地切断联系，额头渗出冷汗，大口喘息着。这些杂乱的信息冲击着他的心神，尤其是最后那个片段！
“长安…也有眼睛？”他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这暗影秘教的触角，难道早已伸到了大唐的都城？他们的图谋，远比在焉耆搞一场邪恶祭祀要大得多！这所谓的“暗主”，似乎只是一个更恐怖存在的投影或先锋？西突厥在其中，似乎也并非简单的盟友，而是互相利用甚至被欺骗的关系？
还有那邪眼最后被强行封印时传来的“坐标”感……难道……
苏定方不敢再想下去。他知道，这些零碎的信息至关重要，必须立刻禀告朝廷，禀告陛下！
但眼下，如何救醒裴行俭，如何带着这些信息和幸存者安全离开焉耆城，才是最大的难题。
就在这时，外出取水的焉耆老人回来了，不仅带回了清水和破布，还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将军…外面…外面变天了！”老人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街上都在传…都说…是西突厥人勾结唐军…刺杀了大祭司，毁了圣坛，惹怒了暗主，才降下天罚地崩…”
“还有人说…看到王室卫队出动了…正在抓捕西突厥人和…形迹可疑的唐人啊！”
“葛逻禄家的人…好像…好像反了！带着人正在攻打王宫和神殿剩下的那些人！”
苏定方闻言，猛地站起身！
局势的发展，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栽赃西突厥的计划，在阴差阳错下，似乎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王室、葛逻禄家族（看来是之前被压制的地方实力派）、秘教残余、西突厥残兵、还有他们这支隐藏的唐军…焉耆城这潭水，在经过地底坍塌的剧烈搅动后，所有的沉渣都泛了起来，开始进行最后的、更加混乱和血腥的博弈！
这对于他们而言，是危机，也是机会！
苏定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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