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多姆海恩府邸的夜晚，比往常更加寂静。书房的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节奏。夏尔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将羽毛笔搁回墨水瓶，揉了揉眉心，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仇恨是永不熄灭的火焰，驱动着他，也灼烧着他。
塞巴斯蒂安静默地出现，如同幽灵，手中托盘上的红茶氤氲着热气。“少爷，您该休息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优雅，但红眸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夏尔那一闪而逝的倦意。
夏尔没有立刻回应，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忽然，他像是无意间提起，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那个银发的恶魔，最近似乎很安静。”
塞巴斯蒂安将茶杯轻轻放在夏尔手边，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并未离开伦敦，只是活动更加隐蔽。根据零星的信息，他似乎在接触一些……收藏家，对某些涉及灵魂、契约的古物表现出兴趣。”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并未再试图接近府邸或您常去的场所。”
“蛰伏起来的老鼠，往往在谋划更恶毒的把戏。”夏尔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精致的下颌线，“保持警惕。”
“是，少爷。”塞巴斯蒂安垂首。然而，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并未消散。异的按兵不动，反而更像是一种蓄力。这种平静，仿佛是暴风雨的前奏。
几天后，一位与凡多姆海恩家有生意往来的贵族举办了一场私人音乐会。夏尔出于礼节必须出席。音乐会设在贵族宅邸富丽堂皇的画廊，墙上挂满了价值连城的名画。
夏尔坐在前排，神情淡漠地听着演奏，心思却似乎飘忽不定。塞巴斯蒂安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立于他身后，红眸扫视全场，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中场休息时，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夏尔无意寒暄，信步走到一幅巨大的肖像画前。画中是一位神情忧郁的年轻贵族，背景是昏暗的森林，眼神中透着一股被世界遗弃的孤寂。
就在这时，一个空灵而熟悉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很美的画，不是吗？尤其是这双眼睛……仿佛承载了全世界的重量，却无人可以倾诉。”
夏尔身体瞬间绷紧，猛地转头。
异就站在他身侧，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而奇异的芬芳。银发在画廊的灯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紫罗兰色的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画中人的眼睛，那眼神中竟带着一种……深切的共情与理解。他今晚穿着简单的白色礼服，越发衬得他容颜绝世，气质纯净，与那晚沙龙上的神秘莫测又略有不同，更像一个感伤的艺术青年。
塞巴斯蒂安几乎在异开口的瞬间就已无声地挡在了夏尔与异之间，红眸中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利剑，周身散发出低气压般的警告。“异先生。”他的声音冰冷得能冻结空气，“请保持距离。”
异似乎这才注意到塞巴斯蒂安的敌意，他微微后退半步，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无比真诚的笑容：“抱歉，我无意惊扰。只是看到凡多姆海恩伯爵也在此欣赏这幅画，一时感触……这幅画让我想起了一些关于孤独与束缚的古老诗篇。”他的目光越过塞巴斯蒂安的肩膀，再次看向夏尔，那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攻击性，只有纯粹的艺术共鸣。
“孤独与束缚？”夏尔冷笑一声，冰蓝色的眼眸里尽是嘲讽，“恶魔也懂得这些人类的情感？”
异的笑容黯淡了一瞬，紫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悲哀：“正因为见证过太多，才更能理解其中的滋味。无论是人，还是……其他存在。有些枷锁，并非肉眼可见，却同样刻骨铭心。”
他的话，像一颗精心打磨的水晶，每一个切面都微妙地折射出夏尔内心的境况。他没有提仇恨，没有提契约，却用了“孤独”、“束缚”、“枷锁”这些更普遍、也更易引发共鸣的词语。他的姿态放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真诚，与塞巴斯蒂安所知的恶魔形象截然不同。
这种反常的“共鸣”，比直接的挑衅更让塞巴斯蒂安心惊。他在试图建立一种基于“理解”的虚假连接！
“异先生对艺术的理解果然独特。”塞巴斯蒂安的声音打断了异的“共情”，他脸上挂着完美无瑕的执事微笑，但眼神却毫无温度，“不过，伯爵需要休息了，失陪。”
他不再给异任何机会，微微侧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护着夏尔离开。
夏尔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异一眼，但离开时，他的脚步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异的话语，像一滴冰水，悄无声息地渗入他心湖坚冰的细微裂缝。孤独？束缚？枷锁？……一个恶魔，怎么会用这种词语？而且，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未免太过逼真。
异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脸上那抹脆弱和共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玩味。他轻轻抬手，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画中贵族那双忧郁的眼睛。
“种子已经播下，”他对着画中人低语，仿佛那是一个有生命的倾听者，“只需要耐心等待，合适的雨水和阳光……它自会发芽。”
他转身，优雅地融入交谈的宾客中，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但他知道，有些话，一旦听见，就无法当作没发生过。尤其是在一个长期生活在仇恨与孤独中的灵魂听来。
那面映照出孤独的“镜子”，他已经递到了夏尔面前。下一次，他会让这面镜子，映出更多东西。而那位警惕的执事，又能挡住多少次这种无声的精神渗透呢？
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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