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斥责之声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族老们胸中的怒火宣泄过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真相和亟待处置的残局。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个一直强压着雷霆之怒、身形挺拔如松却隐隐散发着骇人寒意的男人身上——顾廷烨。
他站在那里，如同暴风雨中心最沉寂也是最危险的地带。面色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涨红，而是转为一种铁青，那是极度震怒与彻底心寒交织而成的颜色，仿佛被寒冰覆盖的火山岩。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沉重的力度，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在竭力控制着那即将破笼而出的嗜血野兽。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刃，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瘫软在地、已然失去所有生气、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曼娘。那目光中，再无半分往日或许还残存的一丝旧情或怜悯，甚至连强烈的憎恶都似乎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冰冷与审视。
他看清了。
彻彻底底地看清了这个女人的面目。
不是什么身世可怜、情深不渝的外室，不是什么为爱痴狂、不得已隐瞒的苦命人。而是一个从始至终都在算计、利用、欺骗的毒妇！一个胆大包天、心思缜密到敢用野种混淆侯府血脉、企图李代桃僵的阴谋家！她利用他的些许愧疚，利用他对过往的一丝温情，精心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将他，将整个顾家，都玩弄于股掌之间长达数年！
若非明兰……若非明兰心思玲珑，观察入微，步步为营，抽丝剥茧地将这骗局揭穿……他顾廷烨，岂非要一辈子被蒙在鼓里，替他人养大儿子，还将这毒妇视为需要补偿的旧人？顾家满门清誉，岂非要毁于一旦，沦为汴京城的笑柄？
一想到此，一股混杂着屈辱、后怕、以及被彻底愚弄的暴怒便再次冲上头顶，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当场拔剑的冲动！但他终究是历经沙场、执掌权柄的侯爷，深知此刻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落人口实。他需要的是一个干净、利落、符合规矩、也能彻底斩断这一切的决断。
他的目光从曼娘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几位族老，扫过面露惊惧的四房五房夫人，扫过脸色苍白、强作镇定的小秦氏，最后，与明兰沉静如水的目光短暂相接。那目光中，没有催促，没有干涉，只有一种无声的支持与信任，仿佛在说，无论他做出何种决定，她都会站在他身后。
这目光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躁动不安的戾气。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冰碴儿的寒意，贯通肺腑，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他转向几位族老，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各位叔公，今日之事，真相已然大白。曼娘此妇，罪大恶极，其行径之卑劣，实乃我顾氏开府以来所未有！混淆血脉，欺瞒宗亲，其罪一；心术不正，手段阴毒，其罪二；愚弄本侯，践踏顾氏门楣，其罪三！此等毒妇，断不能容于天地之间，亦不能玷污我顾氏祠堂！”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地上铿锵作响，带着一种最终审判的意味。族老们纷纷颔首，面露凝重与赞同，无人出言反对。事实清楚，罪证确凿，曼娘的下场已是注定。
顾廷烨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曼娘身上，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在看一个陌生的、罪大恶极的囚犯。
“既如此，”他开口，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武将发号施令般的决绝，“本侯决断如下——”
整个正厅，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将此毒妇曼娘，”顾廷烨的手指向地上那滩烂泥，“即刻押送离府，囚于京郊最偏远的田庄之内！命人严加看管，非死——”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不得出庄半步！”
“非死不得出”！
这五个字，如同最终的丧钟，敲响在曼娘残存的意识里。她原本死灰般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京郊偏远的庄子，严加看管，非死不得出……这意味着她余生都将被囚禁在那方寸之地，与世隔绝，在无尽的黑暗和孤寂中慢慢腐烂，直至死亡！这比一刀杀了她更加残忍！这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也是彻底断绝了她任何一丝妄想和翻盘的可能！
族老们闻言，有的微微颔首，觉得此法虽严厉，但正合曼娘之罪，既保全了侯府不随意处死内眷的名声（尽管曼娘算不得正式内眷），又起到了最大的惩戒效果；有的则心中暗凛，感叹顾廷烨手段之决绝。
顾廷烨的目光并未在曼娘身上停留，随即转向了厅外方向，那里隐约还能听到昌哥儿被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孩子是无辜的，这一点他清楚。但这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曼娘罪行的活证，更是对顾廷烨和顾家最大的讽刺。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用一种更加低沉、却也更加疏离的语气说道：
“至于那个孩子……”
他甚至连“昌哥儿”这个名字都不愿再提。
“……虽稚子无辜，然其来历不明，身份尴尬，留于府中，徒增烦扰，亦于其成长无益。”
他做出了决定。
“另行安置。寻一稳妥可靠、远离京城的人家，给予足够银钱，令其隐姓埋名，平安长大即可。从此之后，此子与宁远侯府，与顾氏一族，再无半分瓜葛！”
“另行安置”，“再无瓜葛”！
这八个字，彻底断绝了昌哥儿与顾家的一切联系。他不会被承认，不会被写入族谱，甚至不能再用顾姓。他将作为一个普通人，在一个无人知晓他身世的地方长大。这对孩子而言，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残忍，但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企图鱼目混珠的“野种”，这已是顾廷烨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仁慈”。留下他，才是对所有人，包括孩子自己，最大的折磨。
族老们对此并无异议。这个处置方式，符合宗法规矩，也最大程度地维护了侯府的颜面。
顾廷烨说完，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完成了一场艰难的战役。他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只留下一道挺拔却透着无尽疲惫与冷硬的背影。
“即刻执行。”
他最后吐出四个字，不容置疑。
命令既下，早已候命的石头立刻带人上前，毫不怜惜地将瘫软如泥的曼娘从地上拖了起来。曼娘如同失了魂的木偶，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们拖拽着向外走去，只在经过门槛时，发出一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呜咽般的哀鸣，随即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而昌哥儿，也被乳母抱起，准备带离这个他短暂停留却经历了巨变的地方，等待他未知的、与过去彻底割裂的未来。
顾廷烨的决断，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用自己的方式，彻底斩断了与曼娘之间的一切纠葛，也彻底清算了这场持续多年的骗局。
厅内，只剩下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复杂各异的面容，以及一场风暴过后，那弥漫不散的、冰冷的沉寂。
喜欢知否？藏慧于拙是真章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知否？藏慧于拙是真章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