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冬夜,寒风如刀,刮过盛府高耸的檐角,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似有无数冤魂在暗夜中低泣。府内大多院落早已熄了烛火,唯有一处偏僻小院仍亮着微弱光芒,在凛冽北风中瑟瑟发抖。
卫小娘的院落位置本就偏僻,冬日里更是寒风肆虐。院中那棵老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枯枝在月色映照下投下狰狞黑影,随风摇摆如同鬼爪挠地。
产房外,六岁的盛明兰裹着一件半旧的棉袄,小小的身子缩在门边木凳上。她不时抬头望向紧闭的房门,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虑。屋内传来母亲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每一声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姑娘,天冷,您还是回房歇着吧。”丫鬟桃枝从屋内匆匆走出,见明兰仍守在门外,不由轻声劝道。
明兰摇摇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我要等娘亲。”
桃枝叹了口气,将一件稍厚些的外衣披在明兰肩上,又匆匆转向小厨房方向。明兰盯着桃枝匆忙的背影,目光追随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
产房内,炭盆中的火苗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两块小小的银炭勉强散发着稀薄的热气,在这严寒冬夜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接生婆周嬷嬷皱着眉头,不停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口中喃喃自语:“这炭火不够旺,房里冷得紧,产妇使不上力啊...”
卫小娘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咬紧下唇,竭力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唯恐惊扰了院中其他人。在这深宅大院中,她素来谨小慎微,即便此刻生死关头,也不愿给人添了麻烦。
“小娘,您再使把劲!”周嬷嬷凑到床边,声音中透着焦急,“孩子就快出来了,您再加把劲!”
卫恕意虚弱地点头,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被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又是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门外,明兰听到母亲的叫声,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她跳下凳子,凑到门缝边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况,可除了晃动的人影什么也看不见。
“周嬷嬷,娘亲怎么样了?”明兰怯生生地朝门内问道。
房门开了一条缝,周嬷嬷探出头来,面色凝重:“六姑娘,小娘情况不太好。产程太长,力气快耗尽了。若有参汤提气就好了...”
明兰闻言,小脸上顿时浮现出焦虑之色。她记得前些年林小娘生产时,府中备足了上好人参,父亲还特意请了扬州城里最好的大夫候着。而今母亲生产,别说大夫,连像样的人参都没有准备。
“桃枝姐姐已经去取药材了。”明兰小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不确定。
周嬷嬷摇摇头,压低声音:“这大半夜的,药房早就落锁了。没有主君或大娘子的对牌,谁肯给她开门啊...”
话音未落,院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桃枝空着手匆匆返回,脸上写满了沮丧与焦急。
“药房的值夜婆子说没有对牌不能取药,我求了又求,她就是不答应。”桃枝带着哭腔说道,“我去大娘子院里求见,却被拦在门外,说大娘子已经歇下了,不便打扰。”
周嬷嬷长叹一声:“这可如何是好...小娘体力不支,再不用参汤提气,怕是...”
话未说完,产房内又传来卫恕意一声痛苦的呻吟。明兰再也忍不住,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娘亲!”明兰扑到床边,抓住母亲冰凉的手。
卫恕意勉强睁开眼,见是明兰,虚弱地笑了笑:“明儿怎么进来了...出去等着,娘亲没事...”
明兰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恐惧。她虽年幼,却也隐约知道女子生产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府中下人私下议论的话不经意间飘入脑海——“卫小娘这胎怕是难熬”、“林小娘那都没给备足药材”...
“周嬷嬷,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明兰转头问道,眼中已噙满了泪水。
周嬷嬷为难地搓着手:“若有些参须也好啊,至少能提提气。可现在这情况...”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桃枝警惕地抬起头:“这么晚了,会是谁?”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青色比甲的丫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明兰认得她,是林噙霜身边的贴身侍女雪娘。
雪娘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表情:“听说卫小娘发动了,我们小娘特地让我送来参汤,给卫小娘提提气。”
桃枝和周嬷嬷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林小娘与卫小娘素无往来,今日怎会如此好心?
雪娘将托盘放在桌上,碗中热气腾腾的汤水散发着淡淡的人参味。明兰盯着那碗参汤,小眉头微微蹙起。她记得林小娘那儿的人参汤总是浓郁得很,味道远远就能闻到,可这碗汤的气味却淡了许多。
“多谢林小娘好意。”周嬷嬷上前接过汤碗,瞥了一眼,脸色微变,“这参汤...”
雪娘立刻接话:“我们小娘说了,卫小娘生产辛苦,这点心意务必收下。若是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周嬷嬷迟疑片刻,还是将汤碗端到床边:“小娘,您喝点参汤提提神。”
卫恕意虚弱地点点头,在周嬷嬷的搀扶下勉强喝了几口。明兰紧紧盯着母亲,注意到那汤色清浅异常,与她记忆中人参汤的浓褐色截然不同。
雪娘见卫恕意喝下参汤,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换上关切的表情:“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祝卫小娘顺利生产。”
说罢,她躬身退了出去,脚步轻快得像只偷腥的猫。
明兰望着雪娘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她凑到桌前,看着碗中剩余的汤水,清澈得几乎能见碗底。
“周嬷嬷,这参汤...”明兰欲言又止。
周嬷嬷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六姑娘,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
产房内重又陷入沉寂,唯有卫恕意压抑的呻吟声不时响起。明兰站在床边,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窗外,寒风呼啸得更厉害了,仿佛在预示着这个冬夜注定不会平静。
明兰看着母亲痛苦的面容,暗暗握紧了小手。这一刻,她稚嫩的心灵中悄然种下了一颗种子——在这深宅大院中,有些善意比明枪暗箭更加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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