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苗塾”的开设和“禁溺女契”的风波，如同在赵家屯这潭沉寂已久的死水中投入了两块风格迥异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悄然改变着村落的生态与人际关系的微妙平衡。富户们或悻悻退缩，或硬着头皮签契，立身堂院内的暖棚却一座接一座地立了起来，不仅仅是妇盟的人，越来越多真心求活的普通农户也开始从中受益。那抹象征着生机的绿色，不再局限于立身堂的院墙之内，开始星星点点地出现在屯里其他向阳的角落。
然而，技术的传播需要时间，暖棚的产出更是有限。对于大多数农户而言，被倒春寒摧毁的田野依旧是一片令人心焦的枯黄。补种的种子刚播下去，发芽尚需时日，距离收获更是遥远。青黄不接的春荒，像一头贪婪的巨兽，依旧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吞噬着家家户户本就见底的粮缸和微薄的希望。
传统的**春市集日**，就在这种一片惨淡的氛围中到来了。
往年的春市，应是售卖各种菜苗、粮种、农具、禽畜幼崽的热闹时节，预示着一年劳作的开始。可今年的集市，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通往镇集的土路上，行人稀疏，大多面有菜色，步履沉重。集市上的摊位也稀稀拉拉，叫卖声有气无力。
最显眼的，是那些蹲在街角、面前摆着些布袋的**男户**们。布袋里装着的，是他们精心挑选、原本指望能卖上好价钱的各类粮种。然而，今年这些种子却成了最尴尬的商品。倒春寒的恐怖记忆犹新，谁还敢轻易买种下地？万一再来一场寒流，岂不是血本无归？
因此，那些粮种摊位前门可罗雀，无人问津。饱满金黄的种子静静躺在布袋里，仿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卖种的男户们蹲在后面，眼神空洞，唉声叹气，偶尔有一两个上前问价的，也被极低的价格压得心头滴血，成交者寥寥。
“唉，这种子……怕是真要烂在手里了……”
“换不到盐，换不到油，这日子可咋过……”
绝望的气氛弥漫在集市上空，比倒春寒的冷风更刺骨。
就在这一片灰败萧索之中，立身堂的妇人们出现了。
她们没有推着独轮车，也没有挑着沉重的担子。赵小满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刘氏等几人，每人手里都小心翼翼地捧着几个**浅底的藤筐或木盘**。
而当她们将手中之物在选定的摊位上轻轻放下时，整个集市仿佛瞬间被一道无形的光照亮了！
那藤筐木盘里，不是死气沉沉的种子，而是**一片片、一簇簇鲜翠欲滴、生机勃勃的青苗**！主要是长势极好的皱皮豌豆苗，叶片肥厚，茎秆挺拔，绿意盎然，仿佛将春天最精华的生命力都浓缩在了这一方方小天地里。甚至还有几盘是暖棚里率先育出的、耐寒的菜苗，虽然幼小，却同样精神抖擞。
这强烈的、充满生命力的绿色，与周围枯黄的背景、与那些无人问津的干瘪种子，形成了无比震撼的视觉对比！
“快看！那是啥？”
“苗！是青苗！活的青苗！”
“老天爷！这天气地里还能长出这好的苗？”
“是立身堂！她们真的种出来了！”
人群瞬间被吸引了过来，如同铁屑被磁石吸引，将立身堂的小摊围得水泄不通！惊呼声、询问声、赞叹声淹没了原本死气沉沉的集市。
无数双眼睛贪婪地盯着那一片片绿色，仿佛看着的不是植物，而是活命的希望。家里有病人孩子的，想着掐一把回去煮汤吊命；地里补种没把握的，想着买几盘移栽下去能更快见到收成；甚至一些富户人家，也想买些回去尝个新鲜。
“小满姑娘，这苗咋卖？”
“多少钱一盘？俺要两盘豌豆苗！”
“给俺留点菜苗！”
询问价格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小满早有准备，她提高声音，清晰地说道：“乡亲们，苗不多，优先换咱们急用的东西！**十盘苗，换一具好用的旧铁犁头！五盘苗，换一把趁手的厚背柴刀！三盘苗，换一口不漏水的铁锅！** 或者，**用上好的麻布、棉花来换也成！**”
她报出的价格，看似高昂，却恰恰击中了春荒时节最核心的需求——粮食固然重要，但没了趁手的农具、炊具、御寒的衣物，同样无法生存。而这些，正是许多农户眼下极度匮乏的！
用暂时富余（且能持续生长）的青苗，换取这些难以短期获得的硬通货，无疑是极其精明的以物易物。
立刻就有那家中有多余旧农具或者急需新鲜菜蔬的人家动心了。
“俺家有个旧犁头，还能用！换十盘豆苗！”
“俺有半匹老麻布，换三盘菜苗成不？”
“俺拿这把新打的柴刀换！”
交易迅速达成。立身堂的妇人们小心地点算着青苗，换来一件件沉甸甸的铁器或一卷卷布料。那些换到青苗的人，如同捧着珍宝般，喜滋滋地挤出人群。
而那些守着枯种无人问津的男户们，看着立身堂摊前火爆的景象，看着那些鲜活的绿色被换走，换回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再对比自己面前冷清的摊位，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羡慕、嫉妒、懊恼、羞愧……种种情绪交织。有人忍不住嘟囔：“不就是几把青菜苗子，咋就能换铁犁头了……”但声音很快被淹没在热闹的交易声中。
这时，镇上的铁匠铺王师傅也闻讯挤了进来。他看到立身堂换到的那些旧铁器，眼睛一亮。春荒时节，他的新农具也卖不动，正愁没有原料呢。
“小满姑娘！”王师傅嗓门洪亮，“这些旧铁家伙，你们拿着也没用，不如转给俺铺子回炉！俺用新打的犁铧跟你们换！如何？”
赵小满心中一动，新犁铧正是她们急需的！她略一思忖，便点头：“成！王师傅您看这些能换多少新犁铧？”
一番讨价还价后，立身堂用这次集市上换来以及之前积攒的十几件旧铁器，竟然从王师傅手里换回了**整整十具寒光闪闪、刚刚淬火打磨好的新犁铧**！
当那十具沉甸甸、象征着力量与效率的新犁铧被立身堂的妇人们抬起来时，整个集市再次轰动！
男户们看着那十具新犁铧，眼睛都直了！那是他们梦寐以求却无力购置的生产工具啊！竟然被一群妇人用她们种的青苗换到了！
春市斗艳，枯荣立判。
青苗如玉，铁犁生光。
立身堂用无可争议的实物，在这场春市的无声较量中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她们不仅换来了急需的物资，更向所有人展示了知识、技术和团结所能创造的价值。那十具新犁铧，仿佛预示着一种新的生产关系和力量格局，正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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