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沉重地挤压着感官。樟脑丸和陈旧衣物的混合气味,混杂着谢砚之身上冷冽的松针雪水气息,以及她自己肩头伤口散发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这方寸之地的衣柜里发酵,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压迫。
云映雪的后背死死抵着柜壁冰冷的木板和坚硬的包袱棱角,前胸则被迫紧贴着谢砚之坚实滚烫的胸膛。每一次他压抑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都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酥麻。那隔着衣物传来的、剧烈却强行压制的心跳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的脸颊滚烫,耳根灼热,整个人僵硬得如同石雕,连指尖都因为用力蜷缩而发麻。
尴尬、紧张、还有那被黑暗无限放大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着她,几乎要吞噬掉对门外危机的恐惧。
不行!再这样下去,不等外面的人发现,她自己就要被这诡异的气氛逼疯了!
为了分散那令人窒息的注意力,更为了压下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云映雪强迫自己将心神集中在身体的触感之外。她试探性地、极其轻微地移动了一下紧贴在冰冷柜壁上的右手手指。
指尖触碰到的,是粗糙坚硬的木质纹理。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内壁摸索,试图寻找一个能让她稍微转移焦点的支点,哪怕只是一道缝隙。
就在她的指尖滑过靠近柜门铰链附近的一小块相对光滑的木板时,指腹突然触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质感!
不是木头,而是……纸?
薄薄的,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粘贴在柜壁之上。不止一页!
黑暗中,云映雪的心跳漏了一拍。好奇心暂时压过了尴尬。她屏住呼吸,指尖极其轻柔地在那片区域探索。果然,是几张平整粘贴在柜壁上的纸页,边缘整齐,似乎被精心处理过。
就在这时!
“吱嘎——!”
沉重的衣柜门被外面的人猛地拉动了一下!铜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巨大的力道传来,整个衣柜都轻微晃动!云映雪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狠狠撞进谢砚之怀里!谢砚之闷哼一声,环在她腰侧的手臂瞬间收得更紧,如同钢铁般箍住她,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抬起,死死撑住了柜门内侧!强大的力量硬生生顶住了外面那试图拉开柜门的蛮力!
“妈的,这破柜子门怎么这么紧?”外面传来不耐烦的嘟囔和用力拉扯的声音。
“头儿,锁着呢!看着像是老物件,锈死了吧?”另一个声音响起。
“撬开看看!说不定有夹层!”那个粗嘎的声音命令道。
金属刮擦木头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外面的人似乎在用利器试图撬动柜门!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云映雪!她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刃尖刮擦柜门的震动!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本能地紧紧抓住谢砚之前襟的衣料,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谢砚之的身体绷紧如弓弦,撑住柜门的手臂肌肉贲张,青筋毕露!黑暗中,他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戾!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只要柜门被撬开一丝缝隙,外面的人,必将迎来雷霆般的致命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一线的关头!
或许是外面撬柜的动作太过用力,或许是年久的柜门结构本就松动……
一丝极其微弱、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光线,竟奇迹般地从柜门与柜体之间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中,透了进来!
那光线昏暗至极,如同萤火,仅仅照亮了缝隙附近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块区域。但对于身处绝对黑暗中的云映雪来说,却如同暗夜中的灯塔!
她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死死钉在了那道微弱光线下,自己指尖刚才触摸到的那片粘贴着纸张的柜壁!
借着这转瞬即逝、随时可能湮灭的微光,她看清了!
那确实是几张粘贴平整的素笺。纸张质地精良,边缘有些微卷。上面是……字!密密麻麻,书写极其工整、冷峻,如同刀刻斧凿!字迹她认得——正是谢砚之的手笔!
但纸上记录的内容……
只看清最上方那张纸最顶端的一行大字,云映雪瞬间如遭雷击,瞳孔骤缩,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那行冷峻的大字赫然写着:
**《京城各坊恶犬分布详录暨规避驱离应对预案》**
恶犬?!
规避?驱离?!
云映雪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强烈到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笑意,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猛烈翻腾!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当场喷笑出声!憋得浑身都在剧烈颤抖!肩膀一耸一耸,连带着紧贴在她身前的谢砚之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异常的震动!
谢砚之此刻正全神贯注对抗着外面的撬门之力,浑身肌肉紧绷如铁,杀机凛冽。突然感觉到怀中人儿异常的、如同抽泣般的剧烈颤抖,他心中猛地一沉!以为她是恐惧到了极点!
“别怕!”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在她耳边急促低喝,声音带着被压抑的嘶哑和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安抚,“撑住!”
然而,他这句“别怕”如同火上浇油!
云映雪脑子里瞬间闪过他方才在狗吠声中那煞白如纸、惊骇欲绝、甚至想拔剑的失态模样,再对照眼前这冷峻工整、详尽到令人发指的“恶犬攻略”……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漏气般的声响,最终还是没能完全憋住,从她紧咬的牙关缝隙里挤了出来!
谢砚之的身体猛地一僵!撑住柜门的手臂都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难以置信地低头,试图在黑暗中看清怀中人的表情!她……她在笑?!在这种生死关头?!
就在这时!
外面撬门的动作似乎遇到了阻碍。
“头儿,不行啊!这柜门是榫卯的老工艺,里面好像还卡死了!撬不动!”一个手下抱怨道。
“妈的!晦气!”那个粗嘎的声音骂了一句,“算了!这破地方搜也搜了,没人!撤!别耽误正事!”
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最终消失在院外。
危险解除。
但衣柜内的气氛,却比刚才更加……诡异。
柜门依旧紧闭,那丝微光早已消失。黑暗中,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以及云映雪那因为极力憋笑而导致的、如同打嗝般无法抑制的、细微的抽气声。
谢砚之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松开了撑住柜门的手。环在云映雪腰侧的手臂,也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收回。
沉默。
死寂的沉默。
如同暴风雨前夜,压抑得令人窒息。
云映雪知道自己闯祸了。她死死捂住嘴,连抽气声都不敢发出。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那具高大身躯散发出的、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冒犯、被窥破最不堪秘密的滔天羞怒!
“呼啦!”
沉重的柜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拉开!
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让习惯了黑暗的云映雪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谢砚之一步跨出衣柜,背对着她站在光亮处。玄色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悸的冰冷风暴。他没有回头。
云映雪狼狈地、手脚并用地从狭窄的衣柜里爬出来,发髻散乱,脸颊还带着憋笑后的不正常红晕。她低着头,不敢看那个散发着恐怖低气压的背影。
“今日……”谢砚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你什么也没看见。”
不是询问,是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力量。
云映雪心头一凛,刚要开口保证。
却见谢砚之猛地转过身!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冰封的眸子深处,此刻却翻涌着一种近乎狂暴的、要将一切窥探者撕碎的羞怒!他不再看云映雪,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刃,死死钉在柜壁上那几张暴露在光线下的素笺上!
下一刻!
他如同被激怒的凶兽,一步跨到柜前,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道,“嗤啦——!”一声,狠狠将那张写着《京城各坊恶犬分布详录暨规避驱离应对预案》的纸,连同下面几张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狗患分析、习性弱点、绕行路线、甚至包括“投食安抚”“声波驱离”等“战术”的纸张,粗暴地、撕得粉碎!
破碎的纸屑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
如同一个冷面阎王,亲手撕碎了自己最不堪、最隐秘的……“怕狗攻略”。
他看也不看地上的碎屑,猛地转身,冰寒刺骨的目光终于落在云映雪身上,那眼神,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加可怕。
“管好你的眼睛和嘴。”他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灵魂,“否则……”
后面的话,湮没在无声的杀意里。
他不再停留,拂袖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大步流星地冲出了这间令他“威严扫地”的屋子。
留下云映雪独自一人,站在满地狼藉和纷纷扬扬的纸屑中,看着那个消失在风雪里的、如同裹挟着雷霆之怒的背影,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
她缓缓弯下腰,指尖颤抖着,从冰冷的木地板上,拈起一片尚未完全碎裂的纸屑。
上面残留着几个冷峻的字迹:
“……西市狗王‘黑煞’,喜食肉包,遇之可投掷……绕行丙字巷……”
云映雪死死咬住下唇,肩膀再次剧烈地抖动起来。
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终于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如同小猫呜咽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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