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跨院的油灯,灯芯结出了硕大的灯花,爆开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 昏黄的光晕下,云映雪指尖划过泛黄发脆的《侯府历年田庄别院支用总录》。
> 一行墨迹刺入眼帘:“昭宁十二年,修缮西山红叶别院,支纹银八千两。”
>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 指尖迅速翻动那本藏在《女诫》封皮里的血账抄本副本——
> **“甲字三号船,腊月初五戌时,钱江渡口三号仓。卸‘白霜’叁佰担。”** (旁注小字:仓促,改道西山旧院暂存。)
> 西山旧院!红叶别院!
> 窗外寒风呜咽,如同冤魂泣诉。
> 她蘸了朱砂的笔,在巡夜婆子明日要取走的“错漏”账页边缘,极轻地圈下一个不起眼的地名:西山。
> 墨迹旁,一粒微小的算盘珠子,无声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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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跨院的夜,是凝固的墨。寒风在破旧的窗棂缝隙间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黑暗深处低低泣诉,刮得人心头阵阵发紧。桌案上,那盏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吹得摇曳不定,灯芯结出了一个硕大、焦黑的灯花。终于,“噼啪”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爆裂声响起,灯花炸开,几点火星溅落在冰冷的桌面上,瞬间熄灭,只留下一小撮灰白的余烬,更添几分死寂。
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书案前云映雪苍白而专注的脸。她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棉衣,指尖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红。面前摊开的,并非那要命的抄本,而是一册纸张泛黄发脆、边缘卷曲、散发着浓重霉腐气息的《永昌侯府历年田庄别院支用总录》。这是她以核对老夫人寿宴额外犒赏为名,从尘封的旧档堆里“借”出来的。烛火跳跃,映着她沉静如水的眸子,里面却燃烧着冰封的火焰。
指尖在粗糙的纸页上缓缓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条目繁杂枯燥:某处田庄修葺沟渠,某处别院更换瓦片,某处马场添置草料……一笔笔支出,看似合理,却又透着一股经年累月堆砌出的麻木与敷衍。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朽坏和蠹虫啃噬的酸腐味,混合着窗外透入的、带着雪粒子的清寒。
时间在死寂和微弱的烛光中缓慢流淌。就在她指尖拂过昭宁十二年记录时,一行夹杂在众多“常规”修缮中的墨迹,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猛地刺入她的眼帘:
**“昭宁十二年九月,支纹银捌仟两整。用途:修缮西山红叶别院。经手:外院管事张顺。备注:屋瓦倾颓,梁柱虫蛀,院墙多处坍塌,亟待大修。”**
西山红叶别院!
整整八千两!只为修缮一座别院?!
云映雪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起!她几乎是本能地、闪电般从贴身小衣的暗袋里,摸出那张被体温焐得微温、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笺——那是她冒险誊抄的血账副本关键页!指尖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她迅速展开,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钉在中间偏下的一行记录上:
**“甲字三号船,腊月初五戌时正,钱江渡口三号仓。卸‘白霜’(私盐代号)叁佰担,纹银叁万两整(江南通源票号现兑)。盐引叁佰张(甲字印信)。经手:王守仁(江南转运司盐课提举司)、沈弘文(永昌侯府印鉴)。抽水三成入‘冰窖’(林氏私章印记)。”**
而在这一行记录的末尾,一行用更细、更潦草、仿佛仓促添上的小字旁注,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攫住了她的呼吸:
**“(仓促,原定仓房被巡检司临时抽检,改道西山旧院暂存,三日。)**
西山旧院!红叶别院!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中炸开!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
昭宁十二年九月,支八千两巨款“修缮”西山红叶别院!三个月后,腊月初五,整整三百担私盐因故无法存入钱江渡口原定仓库,被紧急“改道”至“西山旧院”暂存三日!时间如此契合!地点完全吻合!那所谓的“大修”,根本不是为了住人,而是为了改造出一处隐蔽的、临时的私盐中转仓库!那八千两银子,恐怕大半都用来加厚院墙、挖掘地窖、设置暗门和收买看守了!
窗外,寒风陡然加剧,猛烈地抽打着窗纸,发出“扑啦啦”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疯狂拍打,想要冲进来诉说那被掩埋的罪恶!云映雪感到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她仿佛能看到那座深藏在西山之中的废弃别院,在寒夜的风雪里沉默矗立。剥落的朱漆大门后,不是荒草蔓生的庭院,而是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死亡咸腥的私盐!是足以将整个侯府、乃至半个江南官场拖入地狱的铁证!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谢砚之要的铁证,很可能就在那里!
但如何传递?如何在不惊动西跨院外那如同毒蛇般蛰伏的监视下,将这条致命的线索送出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沓明日需要交给外院管事、看似无关紧要的日常开销核对账目。最上面一张,记录着几笔府中下人冬衣炭火的支出,墨迹尚新。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形。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和指尖的颤抖。拿起一支细小的紫毫笔,蘸饱了鲜红刺目的朱砂墨。她没有改动账目上的任何数字——那太容易被发现。她的笔尖,落在了账页最下方、一片不起眼的空白边缘处。
手腕悬停,屏息凝神。她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寒风依旧呜咽,巡夜更夫那遥远而疲惫的梆子声隐约传来。就是现在!
笔尖落下,动作快而轻,如同蜻蜓点水。在那片空白处,极其随意地、仿佛不经意间画下了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圆圈。圈内,用极其细小的朱砂字,写下了两个字:
**“西山”**
字迹极小,若非凑近细看,极易被忽略。而且位置偏僻,混在账页边缘,如同核对时随手留下的、无关紧要的标记。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停笔。反而在账页上方,一处明显无误的炭火支出条目旁,用朱砂重重画了一个圈,在旁边批注:“数目存疑,重核。”——这是一个明显的“错误”,一个足以让明日来取账册的巡夜婆子(如今已是林氏的眼线)发现并上报的“破绽”。
然后,她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将笔搁下。就在她搁笔的瞬间,左手“无意”地拂过桌边那架乌木算盘的横梁。
“啪嗒。”
一粒黝黑冰凉的算盘珠子,从框架边缘松动脱落,无声地滚落在地,恰好停在书案脚边那片被阴影覆盖的角落里。位置隐秘,却并非完全不可见。
油灯的火苗再次剧烈摇曳,灯芯又结出了一点新的焦黑。昏暗的光线下,那张写着“西山”二字的素笺,如同滴落在雪地上的一小点鲜血,刺目而隐秘。
云映雪吹熄了油灯。
屋内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唯有窗外呼啸的风雪,和她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轰鸣。
她知道,鱼饵已下。
明日,当那个监视她的婆子“发现”账目上的“错误”,当她弯腰捡起地上那颗“无意”滚落的算盘珠子时,那角落里鲜红的“西山”二字,将会如同最致命的毒刺,无声地扎入她的视线,再通过她,扎进林氏惊惶的神经,最终……必然也会扎进那位时刻关注侯府风吹草动的“活阎王”眼中!
风雪更急,拍打着窗棂。
西山废院,这座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罪恶中转站,终于要迎来它命中的清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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