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东厢房的窗纸上,映着烛火昏黄摇曳的光晕,将明兰执笔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寂。案头,是贺家遣人送来的、工笔细绘的嫁衣图样,大红的绸缎底子上,金线勾勒的鸾凤和鸣,富贵吉祥,刺得人眼睛发疼。旁边,搁着一方素帕,上面洇开的泪痕早已干涸,只留下浅淡的印记,如同心口那道无法愈合的隐伤。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深处,那里藏着一块触手温润的物件——并非贺家送来的任何信物,而是那日齐衡在廊下赠书时,悄然滑入她掌心的一枚小巧玲珑的羊脂白玉佩。玉佩不过拇指大小,雕着一枝疏朗的寒梅,玉质温润无瑕,在掌心熨帖着,仿佛还残留着少年指尖的温度与那份不容错辨的心意。
寒梅映雪。
她的心,亦如这窗外被薄雪覆盖的庭院,一半是冰封的荒芜,一半是深埋的、灼烫的余烬。一边是贺弘文温和包容的笑脸,贺家清雅药香里安稳平顺的未来;一边是齐衡清越的声音,那本压在箱底的《乐府诗集》,还有那日在暖阁郡主冰冷刻骨的羞辱与……他绝望的悲鸣。
选择贺家,便是选择了祖母期许的岁月静好,选择了远离漩涡的安宁。她可以继续研习医理,在贺家的庇护下,过一份简单而体面的生活。贺弘文待她真诚,她亦不讨厌他。这确是一条康庄大道。
选择齐衡……
明兰的心猛地一缩,尖锐的痛楚蔓延开来。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要直面平宁郡主不死不休的滔天怒火与恶毒手段,意味着将整个盛家拖入不可预知的险境,意味着她将永远背负“狐媚惑主”、“攀附权贵”的污名,更意味着……齐衡要与整个家族、与他尊贵的母亲彻底决裂!她忘不了他跪倒在地、如同困兽般绝望悲鸣的模样。那份炽热如火的深情,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又能燃烧多久?最终,不过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两条路,如同横亘在悬崖两侧的独木桥。一条平坦宽阔,通向看得见的安稳;另一条狭窄崎岖,云雾缭绕,尽头是烈火烹油般的绚烂,却也可能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烛火“噼啪”爆开一个灯花,光影摇曳,映得明兰的脸色愈发苍白。她握紧了袖中的寒梅玉佩,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般烫手。
“六姑娘,”丹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寿安堂内,檀香的气息似乎比往日更沉凝了些。老太太并未坐在惯常的罗汉榻上,而是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株在细雪中愈发显得孤高清冷的红梅。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烛光下,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直抵明兰灵魂深处那片兵荒马乱。
“明丫头,过来。”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与慈爱。
明兰依言走近,在老太太面前跪下,将头轻轻枕在祖母的膝上。熟悉的温暖与檀香气息包裹而来,连日来强撑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老太太的衣襟。
“祖母……”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委屈、迷茫与痛苦。
老太太粗糙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明兰的头发,如同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她没有急着追问,只是静静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良久,待明兰的啜泣渐渐平息,老太太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明兰的心上:
“孩子,你的心思,祖母都看在眼里。齐家那孩子,龙章凤姿,才情卓绝,对你……也是一片赤诚。祖母年轻时,也见过那样耀眼的少年郎,懂得那份心动。”
明兰身体一僵,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祖母。祖母……竟都知晓?
老太太望着她,眼中是深深的疼惜与无奈:“可是明儿啊,这世间事,尤其是这婚姻大事,从来就不是‘你情我愿’四个字那么简单。它结的是两姓之好,系的是两个家族的前程命运,牵动着无数人的荣辱得失!”
她拉着明兰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目光悠远而沉重。
“齐国公府,簪缨世族,世代勋贵,与皇家血脉相连。平宁郡主是何等人物?她眼高于顶,视盛家如草芥,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她今日能亲自登门,用那般恶毒言语羞辱于你,明日就能用更狠辣的手段,将你、将盛家碾入尘埃!衡哥儿再情深,终究是她的儿子,是齐家的嫡长孙!你让他如何?为了你,背弃生养他的母亲?与整个家族决裂?那后果,他承受不起!盛家,更承受不起!”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醒:“你与贺家的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庚帖已换,名分已定。贺家门风清正,弘文那孩子温厚纯良,待你真心实意。他虽非勋贵高门,却能给你一份实实在在的安稳与尊重。嫁入贺家,你依然是盛家的女儿,是祖母的心头肉,不必仰人鼻息,不必日日如履薄冰!”
“祖母……”明兰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是委屈,是不甘,更是被祖母一语道破现实后的悲凉与清醒。
“孩子,”老太太紧紧握住明兰冰冷的手,目光如同磐石般坚定,“祖母知道,放下心头所爱,如同剜心之痛。可你要明白,真正的担当,不是为了一时的情热飞蛾扑火,而是看清前路艰险,懂得取舍,护住你该护住的人,走好你该走的路!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贺家这条路,或许没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炫目,但它踏实,安稳,足以承载你一生的平安喜乐。这,才是祖母对你最大的期许,也是你作为盛家女儿,对家族、对自己最大的负责!”
老太太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钟磬,一遍遍敲打在明兰混乱的心湖上,涤荡着那些不甘的涟漪与虚幻的泡沫。那些关于“心意相通”、“志趣相投”的悸动,在冰冷的家族利益、残酷的权势碾压和沉重的责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想起了海氏嫂嫂。她的婚姻始于门第,却在沉静的相守中,开出了理解与默契的花。安稳,并非无情。而齐衡那份炽热的情意,在滔天巨浪面前,又能护她几分周全?最终,不过是拖累祖母,拖累盛家,也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心口那团灼热的余烬,在理智的冷雨和责任的寒风中,终于一点点地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片空茫的钝痛。
明兰缓缓抬起手,从袖中取出那枚温润的寒梅玉佩。烛光下,那疏朗的梅枝依旧清雅,却再也照不进她的眼底。她看了许久,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印记刻入心底最深的地方。然后,她慢慢地、极其郑重地,将玉佩放在老太太面前的紫檀小几上。
“祖母,”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如同风雪过后的旷野,空寂而苍凉,“孙女……明白了。孙女……选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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