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窑死寂。冰冷的碎瓷地上,李青禾枯槁的身体蜷缩着,如同被冻僵的蛇。腹腔深处那团来自南瓜籽的冰冷钝痛,如同生了锈的铁蒺藜,死死楔在空瘪的胃袋壁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怀里,那本散发着浓烈霉腐气的《齐民要术》残卷,如同一个沉重而冰冷的秘密,紧紧贴着她单薄褴褛的衣衫。
书页摊开在冰冷的膝头。昏沉的光线从破窗洞吝啬地透入,勉强照亮了那几页被她翻来覆去、几乎要揉烂的残破纸张。王婶那歪歪扭扭、带着猪食残渣气息的“粪”字,如同一个丑陋却无比清晰的烙印,深深烫在书页空白的边缘。旁边,是那幅简陋的墨线图——田垄,粪堆,古怪的工具。
“粪……堆肥……肥地……”
嘶哑破碎的气音,如同砂纸摩擦,在死寂的窑洞里微弱地飘散。她枯槁的手指颤抖着,一遍遍拂过王婶写下的那个“粪”字,又一遍遍拂过墨线图上那几个粪堆墨点。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粗糙,可一种奇异的、被点亮的明悟,如同微弱的炭火,艰难地在她冻僵的心湖深处摇曳。
知道了!知道了“粪”字怎么写!知道了图上画的是往地里埋粪肥!
可……粪从哪里来?
王婶家有猪圈。她李青禾……只有这破窑,和窑洞外那片被诅咒的“窑工坟场”。
巨大的空洞感瞬间吞噬了那点微弱的炭火。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再次裹挟着腹腔深处的剧痛,将她淹没。她枯槁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书页,指甲在发脆的纸张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那密密麻麻、依旧如同天书般的其他墨迹,在她布满血丝的眼窝里扭曲盘绕,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痴妄。
书……给了她钥匙,却没能打开眼前的门。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带着巨大不安的吞咽声,从角落的草堆里传来。
小树。
他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因为寒冷和巨大的饥饿而瑟瑟发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却失去了往日的沉郁,只剩下一种被本能驱使的、巨大的、难以掩饰的渴望,死死地盯着窑洞角落里——那里,还堆放着几个表皮坚硬、如同凝固落日般的南瓜。小树的目光,如同饥饿的幼兽,一遍遍舔舐着那金黄色的表皮,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荤腥……
那目光里赤裸裸的、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李青禾枯槁的神经!巨大的刺痛让她浑身猛地一颤!腹腔深处的钝痛瞬间化为冰冷的利刃!
南瓜……不能动!那是种子!是来年的火种!
可小树……她的弟弟……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一股混杂着巨大愧疚和破釜沉舟般狠戾的气息,艰难地从她枯槁的胸腔里升起。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窑洞外。灰蒙蒙的天空下,西坡荒原死寂的堤岸尽头,那条被寒冬彻底封冻的、如同巨大白色伤疤般的……冰河!
鱼!
冰层下有鱼!
这个念头带着血腥味,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沌的绝望!她记得!夏天时,河水浑浊湍急,偶尔能看到翻起的鱼尾!冬天封冻,村里的老把式,会在冰面上凿洞下网!
没有网……
可……有手!有命!
赌了!用这残破的身躯,去冰河底下……给小树捞一口荤腥!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近乎兽性的决绝,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她枯槁的身体猛地挣扎起来!不顾腹腔深处那尖锐的抗议,不顾溃烂的右肩伤口被撕裂的剧痛!她极其艰难地将那本破书塞进怀里最深处,如同藏起最后的希望。然后,用那只溃烂稍轻的左手,死死抠住冰冷刺骨的碎瓷地面,一点一点,将自己枯槁的身体从地上撑了起来!佝偻的脊背在昏沉的光线下弯成一道绝望的弧线。
一步!一挪!
拖着灌满泥浆、如同坠着铅块的双腿,挪向窑洞角落!那里,靠着那把豁了口、刃缘如同锯齿般参差不齐的旧镰刀,和那把刻着浸血“活”字的锄头!
她伸出那只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右手,不顾掌心糜烂创口传来的剧痛,死死抠住锄头那冰冷粗糙的木柄!腰背弓起,肩膀耸动,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沉重的锄头拖起,扛在溃烂流脓的右肩上!锄柄冰冷的棱角狠狠硌着溃烂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脓血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破衣!
然后,她不再看角落里蜷缩的小树。一步,一挪。如同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踏入了窑洞外那无边呜咽的寒风中。
寒风如刀,瞬间割透单薄的衣衫,刺入枯槁的皮肉。每一步都牵扯着腹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和肩头溃烂伤口被锄柄反复碾压的锐痛!冷汗混着脓血,在她后背迅速冻结成冰!怀里的书册冰冷坚硬,紧贴着胸膛,那股霉腐气混合着寒风,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
目标:冰河!
给小树……捞鱼!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支撑着她残破的意志。她佝偻着背,在凛冽的朔风中,朝着西坡荒原尽头那片死寂的白色冰原……艰难地……挪去。
河滩地在身后迅速缩小,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雾气里。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死寂的冰原。冰面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灰白色,反射着惨淡的天光。寒风毫无遮挡地横扫而过,卷起地上的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李青禾枯槁的脸上、身上!
冷……刺骨的冷……
腹腔的剧痛……肩头的溃烂……在极致的寒冷中,仿佛被冻结、麻痹,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的麻木。
她挪到冰河中央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在浑浊的冰面上搜寻。最终,锁定了一处冰层相对薄些、隐约能看到下方幽深墨色的区域。
就是这里!
她佝偻着背,极其艰难地将肩上沉重的锄头卸下。锄头砸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溅起细碎的冰屑。她伸出那只溃烂稍轻、却同样布满冻疮裂口的左手,颤抖着,死死握住冰冷的锄柄。然后,她高高举起那把刻着浸血“活”字的锄头!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右肩伤口因为用力而剧烈抽搐,脓血不断渗出!腹腔深处的剧痛化为烧红的铁钎!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被逼出来的、近乎狼性的专注!
砸!用力砸!
用锄尖!用崩了的刃!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和绝望!
“砰!!!”
锄尖狠狠砸在坚硬的冰面上!巨大的反震力如同电流瞬间传遍她枯槁的身体!震得她双臂发麻,虎口崩裂!冰面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
“砰!!!”
“砰!!!”
“砰——!!!”
沉闷而钝重的撞击声,一声声,在死寂的冰原上空回荡,如同敲击着地狱的大门!每一次举起锄头都耗尽全身力气,每一次砸下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和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或许是冷汗)如同滚烫的油,从她额头疯狂涌出,瞬间在刺骨的寒风中冻结成冰!溃烂的右肩如同被反复撕裂,脓血混着汗水,在她枯槁的后背糊成一片粘腻冰冷的泥泞!
冰屑飞溅!如同冰冷的刀片,划破她枯槁的脸颊和脖颈!
虎口的裂口崩开,鲜血混着冰屑滴落在灰白的冰面上,如同点点刺目的红梅!
腹腔深处的剧痛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脱和一种机械般的执念!
砸!砸开它!
给小树……捞鱼!
不知砸了多少下!冰面上的白点终于变成了一个浅浅的凹坑,坑底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希望!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李青禾枯槁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她高高举起锄头,腰背弓成一道更加绝望的弧线,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砸下!
“咔嚓——!!!”
一声清脆而巨大的破裂声!
冰面终于被凿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气的寒气,瞬间从窟窿里喷涌而出!浑浊的河水在冰层下幽暗地涌动,如同沉睡巨兽的血液!
成了!
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剧烈地喘息着,双手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沉重的锄柄。她松开手,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冰面上。她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冰窟窿边!冰冷的寒气瞬间冻僵了她的脸颊!
鱼!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幽暗、浑浊、深不见底的冰水!水很浑,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手!
用溃烂的手去捞!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她不再犹豫!伸出那只溃烂稍轻、却同样布满冻疮裂口的左手,不顾指尖传来的刺骨冰寒,狠狠地、深深地……插进了那幽暗冰冷的河水里!
刺骨!
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她的手臂!沿着骨骼和血脉疯狂上窜!冻疮裂口在冰水的刺激下瞬间崩裂!剧痛让她浑身剧烈地痉挛!眼前阵阵发黑!
摸索!
冰冷的河水下,是滑腻的淤泥和尖锐的碎石!指尖在黑暗中疯狂地抓挠、探寻!每一次动作都带来更深的剧痛和麻木!冰冷的河水贪婪地汲取着她残存的热量!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淤泥和碎石!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浪,再次将她吞没!她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不甘心!她猛地将整个小臂都探了进去!身体因为用力而向前倾!
就在这时!
脚下一滑!
那块被反复砸击、早已布满裂纹的冰面,在她身体前倾的重压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咔嚓——!!!”
更大的碎裂声!
李青禾脚下的冰面瞬间塌陷!
冰冷的、如同墨汁般的河水,如同张开巨口的恶魔,瞬间吞噬了她枯槁的身影!
“噗通——!!!”
巨大的水花在冰窟窿口溅起!
冷!
灭顶的冷!
如同瞬间坠入了九幽冰狱!刺骨的冰寒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每一根骨头!单薄的破衣如同纸片,瞬间被冰水浸透,紧紧裹住她枯槁的身体,如同裹尸布!腹腔深处那团冰冷的钝痛被这极致的寒冷彻底点燃,化为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她的内脏!
窒息!
浑浊冰寒的河水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腐烂水草的气息,猛地灌入她的口鼻!呛进了她的气管!巨大的窒息感和灼痛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喉咙和胸腔!她想挣扎,想呼喊,可四肢早已被冻得僵硬麻木!身体如同沉重的石块,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黑暗!
冰层下的世界,是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浑浊的河水遮挡了所有光线,只有无尽的、冰冷的、墨汁般的黑暗包裹着她!绝望如同冰冷的水草,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要死了……
就这样……沉下去……
小树……
巨大的不甘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悲愤,如同最后的火焰,在她即将熄灭的意识深处猛烈燃烧!她枯槁的手指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徒劳地、痉挛般地抓挠着!试图抓住什么!哪怕是一根救命的水草!
就在这时——
一只粗糙、冰冷、却带着惊人力量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她那只在水中徒劳抓挠的、溃烂流脓的右手手腕!
巨大的力道传来!
那大手猛地向上一拽!
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将李青禾枯槁的身体从冰冷的黑暗深渊中狠狠拉出!
“哗啦——!!!”
李青禾的头颅猛地冲破水面!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沫,如同无数把冰刀,狠狠灌入她灼痛的肺腑!她剧烈地呛咳起来,冰水和胃里的酸水混合着喷涌而出!意识在剧痛、寒冷和巨大的冲击下时断时续!
她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张被寒风刻满沟壑、如同老树皮般粗糙的脸庞。花白的胡须上挂着冰碴,一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
是张伯。
村里最沉默寡言、也最让人捉摸不透的老鳏夫。传说他年轻时走南闯北,是个有故事的人。此刻,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打满补丁的羊皮袄,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末端带着铁钩的长竹竿——刚才就是这竹竿上的铁钩,钩住了李青禾的手腕!
张伯没说话。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冰冷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手臂肌肉虬结,猛地发力,如同拖拽一截枯木般,将浑身湿透、剧烈颤抖、几乎失去意识的李青禾,极其粗暴地从冰窟窿里拖上了尚且完好的冰面!
“咳咳……呃……嗬嗬……” 李青禾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冰面上,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地喘息、呛咳着。冰冷的河水从她口鼻、头发、衣服里不断涌出,瞬间在冰面上凝结成冰。刺骨的寒冷如同无数把钝刀,疯狂地切割着她的神经。腹腔深处的剧痛和肩头溃烂的伤口在冰水的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带来灭顶的灼痛!她枯槁的身体在冰面上剧烈地痉挛、抽搐,每一次咳嗽都喷出带着血丝的冰水混合物。
张伯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在寒风中如同沉默的礁石。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李青禾那枯槁抽搐的身体,扫过旁边那个豁了口的旧锄头,扫过冰面上那碗口大小、兀自冒着寒气的冰窟窿,最后,落在了冰窟窿浑浊的水面上——那里,似乎有几点微弱的银光一闪而过。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伸出那粗糙的大手,极其麻利地解开自己身上那件破旧却厚实的羊皮袄。然后,在刺骨的寒风中,将还带着他体温的羊皮袄,极其粗暴地、如同裹尸布般,兜头盖在了李青禾那湿透、痉挛的身体上!
带着汗味、烟草味和浓重体味的、残存的一丝暖意,瞬间包裹了李青禾冻僵的身体!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一根火柴,微弱却真实!巨大的反差让她痉挛的身体猛地一僵!
张伯做完这一切,如同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站起身,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浑浊的冰窟窿水面。几尾不大的、银白色的小鱼,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惊扰,正在冰窟窿口附近惊慌地游弋。
他极其缓慢地从怀里摸索着什么。最终,掏出了一小团……揉搓得发黑的、带着浓重腥气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内脏碎屑?他用那粗糙的手指,极其精准地将那点腥饵,挂在了长竹竿顶端的铁钩上。
然后,他站定。浑浊的眼睛如同最老练的猎人,死死盯着冰窟窿口浑浊的水面。手臂稳如磐石。长竹竿带着铁钩和腥饵,如同毒蛇吐信,极其缓慢、无声无息地……探入了幽暗冰冷的河水深处。
时间在刺骨的寒冷和死寂中流逝。
李青禾蜷缩在冰冷的羊皮袄下,身体依旧在剧烈的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寒的刺痛。可那残存的一丝暖意,如同黑暗中的烛火,顽强地支撑着她残存的意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羊皮袄粗糙的缝隙,失焦地望着张伯那沉默如山、专注如石的背影。
突然!
张伯那稳如磐石的手臂猛地向上一抖!
长竹竿瞬间绷紧!
浑浊的水面猛地翻起一团激烈的水花!
张伯手臂肌肉贲张,动作快如闪电!长竹竿带着破空之声猛地扬起!
一尾巴掌大小、银鳞闪烁、犹自疯狂扭动挣扎的河鱼,被那锋利的铁钩贯穿了鱼鳃,带着淋漓的水珠,被狠狠地甩上了冰面!
“啪嗒!”
鱼儿在冰冷的冰面上徒劳地弹跳着,银鳞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张伯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他极其麻利地摘下犹自挣扎的鱼,丢在脚边。长竹竿再次如同毒蛇般,无声无息地探入冰窟窿。
“啪嗒!”
又一尾!
“啪嗒!”
再一尾!
动作精准、迅捷、冷酷。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捕猎机器。不过片刻功夫,五六尾大小不一的银白色河鱼,便在张伯脚边的冰面上堆积起来,徒劳地弹跳着,鱼尾拍打着冰面,发出微弱而绝望的“啪啪”声。
张伯终于停下了动作。他收起长竹竿,将上面残留的腥饵在冰面上蹭掉。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秤砣,落在蜷缩在羊皮袄下、如同风中残烛的李青禾身上,又扫过冰面上那堆徒劳挣扎的河鱼。
他弯下腰,伸出那粗糙的大手,极其随意地从鱼堆里抓起最大、最肥硕的两尾银鱼。鱼尾在他手中疯狂拍打,溅起冰冷的水珠。
然后,他走到李青禾身边,将那两尾犹自带着冰水和生命余温的、沉甸甸的银鱼,极其粗暴地……丢在了她裹着的羊皮袄上!
“噗!噗!”
冰冷的鱼身带着浓重的腥气,重重砸在李青禾枯槁的胸口!那滑腻冰冷的触感和强烈的腥气,让她痉挛的身体猛地一颤!
张伯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如同看着一块冰,一根木头。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那粗糙的、带着鱼腥和冰碴的手指,指向冰窟窿旁边浑浊的冰面,又指了指冰面上那堆稍小的鱼。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寒气:
“冰……薄。”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李青禾深陷的眼窝里。
“藤……编网。”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对着冰窟窿口浑浊的水面,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五指张开,如同鸟爪般向下虚抓,然后又极其缓慢地、如同收拢口袋般向上提起。
“下饵……沉底……等……”
他最后吐出一个字,如同石头落地:
“收。”
说完,张伯不再看她一眼。他极其麻利地捡起地上自己那根长竹竿,又将脚边那堆稍小的鱼用一根草绳串起,扛在肩上。然后,如同他来时一样沉默,高大的身影在凛冽的寒风中,一步步,踏着积雪,消失在西坡荒原灰蒙蒙的雾气里。
冰原上,只剩下刺骨的寒风呜咽。
李青禾蜷缩在冰冷的羊皮袄下,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震撼而剧烈地颤抖着。胸前,那两尾沉甸甸的、犹自带着冰水和生命余温的银鱼,冰冷滑腻的触感透过单薄的破衣,紧贴着她枯槁的皮肤。
鱼……
给小树的……荤腥……
巨大的酸涩和一种被施舍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上鼻腔!可更巨大的……是张伯临走前那沙哑的话语和古怪的手势,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冻僵的脑海里!
冰薄……
藤……编网……
下饵……沉底……等……收……
藤网?
用藤蔓……编织成网?
沉到冰层下的河底……等着鱼……自己钻进去?
这个认知带来的巨大震撼和一种拨云见日的狂喜,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屈辱和寒冷!张伯那沉默如山、精准如猎手的背影,那沙哑干涩却字字如金的指点,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照亮了一条全新的、充满智慧的生路!
藤!河滩地边缘的灌木丛里!有的是坚韧的老藤!
她枯槁的手指因为巨大的激动而剧烈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死死抓住了胸前那两尾冰冷的银鱼!鱼鳞的冰冷和鱼身沉甸甸的质感,如同最真实的希望!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将自己枯槁的身体从冰冷的冰面上撑了起来!佝偻的脊背在寒风中弯成一道更加绝望却也更加决绝的弧线!怀里紧紧抱着那两尾冰冷的鱼,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圣物!一步!一挪!朝着破窑的方向……踉跄着……却带着一种被点亮的、近乎狂热的专注……挪了回去!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
冰面上,那堆稍小的鱼徒劳地弹跳着。
旁边,那个碗口大小的冰窟窿,兀自冒着森森的寒气。
窟窿口浑浊的水面下,幽暗的河水中,似乎有无形的藤网正在无声地张开……等待着下一次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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