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福楼的首批订单顺利完成,货款如数收回,破瓦村的妇人们也拿到了实实在在的工钱,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轨,朝着光明的前景迈进。然而,沈微婉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初战告捷的喜悦,便被一股更为汹涌、更为复杂的浪潮卷入其中。她的角色,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再仅仅是“安食铺”那个事必躬亲、亲手腌制每一碟小菜的沈掌柜,更不再是那个只需管理好李嫂、照顾好店内生意的东家。如今的她,是连接青溪镇与破瓦村的纽带,是那个新兴的、分散式“腌制工坊”的组织者、总质检员、调度员和矛盾协调者。这份新的职责,远比守着一个小店要劳心劳力得多。
组织者的困境:进度不一,牵一发而动全身。
每月固定三十坛的订单,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要求着稳定且准时的产出。沈微婉将任务大致均分给了四户人家,但各家的情况却千差万别。
李婶家经验最足,手脚也快,往往能提前完成自家份额,甚至有空余能力。张嫂子家性子急,干活猛,但家里孩子多,杂事纷扰,进度时快时慢,如同坐过山车。王婆家稳扎稳打,但毕竟年纪大了,速度上难免慢一些,且过于追求完美,有时在一个细节上耗费过多时间。孙寡妇家最是认真,一丝不苟,但人力单薄,只有她和半大的女儿,进度自然最慢。
这就导致了,到了约定集中验收、装车送往县城的日子,常常是李婶家的早已备好,张嫂子家的还在最后冲刺,王婆家的堪堪完成,而孙寡妇家的却可能还差着一两坛。沈微婉无法苛责任何人,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但她必须保证足量、准时交货给聚福楼。于是,协调、催促、甚至临时调整任务分配,成了她的家常便饭。她需要像了解自己店里的库存一样,清晰掌握每一家的腌制进度,预判可能出现的缺口,并提前想好应对之策。这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时常在夜里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盘算着各家的坛数、日期。
质检员的严格:质量波动与标准的坚守。
尽管有了详细的规程和定期的指导,但质量波动依然难以完全避免。毕竟,这不是在同一个工坊里由她亲自盯着,而是分散在四个不同的家庭环境中。
有时,张嫂子为了赶进度,清洗环节可能稍稍打了折扣,送来的菜里偶尔能发现一丝未洗净的泥沙,虽然极其细微,但在沈微婉放大镜般的检验下无所遁形,只能责令返工或降等处理。有时,王婆家的儿媳独立操作,对盐量的把握偶有偏差,导致某一坛口味偏咸或偏淡。有时,天气骤变,温度湿度变化,影响了发酵过程,导致个别坛子的风味出现细微差别。
每一次验收,都像是一场严格的考试。沈微婉必须保持绝对的公正和敏锐,不能因私交而放松标准,也不能因求快而放过瑕疵。她深知,一次小小的妥协,都可能毁掉“安食铺”和聚福楼之间脆弱的信任,更会让她立下的“标准”形同虚设。面对婶子们那带着忐忑和期盼的眼神,宣布某坛菜不合格、需要返工甚至不计工钱时,她的内心同样备受煎熬。她必须硬起心肠,同时还要耐心解释问题所在,指导改进,避免打击大家的积极性。这种在人情与原则之间的平衡,耗费着她大量的心力。
协调者的烦恼:原料分配与潜在矛盾。
合作的规模虽然不大,但资源分配也开始显现出问题。沈微婉统一采购并提供核心的紫苏粉和食盐,以确保风味统一和成本可控。但如何分配才能公平合理?
李婶家进度快,有时会暗示是否可以多分些原料,多做一些,多赚些钱。张嫂子家孩子多开销大,也希望能多承接任务。而孙寡妇家进度慢,若是严格按照完成量分配原料,她家的收入便会最少,这显然有失公允,也违背了沈微婉帮扶的初衷。
此外,各家使用的蔬菜虽然是自种或就近购买,但品质也存在差异。沈微婉不得不开始考虑,是否需要在村里指定几家可靠的菜农,或者由她统一收购符合标准的蔬菜进行分配,但这无疑又增加了管理的复杂度和成本。
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微妙的闲言碎语。比如张嫂子可能会抱怨李婶“吃独食”,做得快想多占份额;或者李婶觉得孙寡妇速度太慢,“拖了大家的后腿”。这些隐藏在和谐表面下的细小涟漪,也需要沈微婉敏锐地察觉并悄然化解,防止其发酵成影响合作的矛盾。
她频繁地奔波于青溪镇与破瓦村之间,舟车劳顿。回到店里,要处理日常经营,核对账目,安抚因她时常不在而有些不安的李嫂和安儿;去到村里,要检查进度,验收质量,协调关系,指导技术。她的大脑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枢纽,需要同时处理来自店铺、聚福楼、以及四户合作人家的各种信息与问题。
劳心,远胜于劳力。
常常在深夜,当安儿熟睡,店内一片寂静时,沈微婉独自坐在油灯下,看着账本上日益增长但也伴随着更多支出的数字,揉着发胀的额角,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这不再是单纯靠勤劳双手就能解决的困境,它需要智慧,需要魄力,需要一种她正在艰难摸索的管理与统筹能力。
破茧协作,破的是旧有生产模式的茧,而随之而来的,是成长为一名合格组织管理者必须经历的、更为复杂的淬炼。沈微婉知道,她没有退路,只能在这条充满挑战的新角色之路上,继续前行,一步步地学习,一点点地摸索,将这分散的力量,真正拧成一股能够支撑“安食铺”走得更远、更稳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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