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角眼仆役脸上火辣辣的痛楚尚未消散，沈默那一巴掌带来的羞辱与恐惧已深深烙入骨髓。而紧接着，沈微婉那番泣血的控诉、掷地有声的誓言，更是如同一把把烧红的烙铁，不仅烫穿了林家虚伪的面皮，更将他们这两个助纣为虐的爪牙架在了道德的烈火上炙烤。
围观的街坊邻居、老主顾们，此刻不再是看客，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愤怒和唾弃。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斥骂，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他们彻底淹没。
“滚出去！”
“林家的走狗！还有脸在这儿吠！”
“再不走，报官抓你们！”
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甚至挽起了袖子，怒目而视，一步步逼近，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那卖菜赵婆子抄起摊上的一把烂菜叶，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呸！丧良心的东西！拿回去给你们那黑心主子加菜！”
烂菜叶子挂在头发上、衣襟上，散发出腐败的酸臭气。那横肉仆役下意识想挥拳，却被三角眼死死拉住。他们平日里在衰败的林家作威作福惯了，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脸色早已从最初的嚣张变成了惨白，又从惨白涨成了猪肝般的紫红，冷汗如同溪流，从额角涔涔而下，浸透了半旧的衣领。
众怒难犯！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警钟，在他们嗡嗡作响的脑海里疯狂敲响。他们毫不怀疑，若是再敢多停留一刻，哪怕只是再多说一个字，这些被彻底激怒的平民百姓，绝对会将他们撕成碎片！法不责众，到时候他们死了都是白死！
三角眼仆役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瘸腿弃妇如此刚烈，早知道这里有这么个煞神般的男人镇场，早知道这些穷酸街坊如此团结，他打死也不会接这趟差事！如今差事办砸了，钱没捞到，反倒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被当众骂得狗血淋头，弄得一身腥臊。
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喉咙干涩得发疼，试图找回一丝摇摇欲坠的气势，至少……至少得撂下几句狠话，回去也好稍微遮掩一下这番狼狈。
他鼓起残余的勇气，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被众人护在中间的沈微婉，声音却因恐惧和心虚而变得尖利扭曲，毫无威慑力：“好……好你个沈氏！你……你敢如此辱骂主家！背夫弃宗！你……你等着！林家绝不会放过你的！有……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横肉仆役也哆哆嗦嗦地帮腔，声音发颤：“对……等着！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然而，这些色厉内荏的威胁，在此刻群情激愤的场面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都未能引起一丝波澜，反而引来更大的嘘声和嘲笑。
“呸！还主家？休书都当众念了，哪来的主家？”
“赶紧滚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再不滚，果子没有，拳头倒有现成的！”
不知是谁扔过来一块小石子，啪嗒一声打在横肉仆役的脚边，吓得他猛地一跳。这一下，彻底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什么差事了！保命要紧！
三角眼仆役猛地一拉同伴，两人如同惊弓之鸟，再也不敢有半分停留，抱头鼠窜！他们狼狈地撞开身后的人群，也顾不上什么姿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街口。
逃跑的路上，更是丑态百出。横肉仆役慌不择路，一脚踩进了路边未干涸的雨水洼里，泥水溅了满裤腿，滑腻不堪，差点摔个狗吃屎。三角眼仆役则被自己过长且沾了烂菜叶的衣摆绊了一下，踉跄着扑倒在一个卖竹筐的摊子前，撞得竹筐哗啦啦响，引来摊主一阵怒骂。
两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帽子也歪了，头发也散了，衣衫沾满泥污和菜叶，脸上混合着汗水、恐惧和羞愤，哪还有半分刚来时那倨傲凶狠的模样？活脱脱两只被沸水浇了窝的耗子！
他们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如同噬人猛兽般的“安食铺”和那群愤怒的百姓，只顾着拼命往前跑，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街边不断传来的嗤笑声。
直到拐过好几个街角，彻底远离了集市西头，确认身后无人追来，两人才敢扶着墙壁，像两条离水的鱼一样，张大嘴巴，贪婪地喘息着，浑身瘫软，几乎要虚脱在地。
面面相觑，看到的都是对方无比狼狈、惊魂未定的惨状。
“怎……怎么办？”横肉仆役带着哭腔问道，声音还在发抖，“回去……回去怎么跟老夫人和少爷交代啊？”
三角眼仆役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和脏污，眼神闪烁，充满了后怕和怨毒。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那是沈默那一巴掌的杰作），恶狠狠地道：“还能怎么说？就说那贱妇找了靠山，勾结了一帮刁民，不仅拒不肯回，还当众辱骂老夫人和少爷，更是纵凶行狠，把咱们打成这样！”
他必须把责任全都推出去，极力渲染对方的“凶恶”和“蛮横”，才能尽可能减轻自己的办事不力之罪。
至于回去后要面对周氏怎样的怒火和林文轩怎样的责难，那是之后才需要恐惧的事情了。
此刻，他们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们丢尽颜面、险象环生的是非之地。两人稍稍缓过气，便如同丧家之犬般，耷拉着脑袋，拖着满是泥污的身体，灰溜溜地朝着林家那同样破败的宅院方向挪去，背影仓皇而落寞。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灰头土脸。
这无疑是他们狗腿子生涯中最惨痛、最耻辱的一次经历。而“安食铺”前发生的一切，也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了他们的心里，成为了日后对林家母子禀报时，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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