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泥炉的危机过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蒸笼的白汽照常升起,窝头的香气依旧诱人,铜钱落入瓦罐的声响叮咚不绝。沈微婉依旧忙碌得像个旋转的陀螺,但眼角余光里,总会不自觉地,多留意一下左手边那个沉默的身影。
沈默还是老样子。每天准时出现,沉默地铺开他的旧毡布,摆好那些擦得锃亮的工具,然后便沉浸到他的木头世界里去。刨花依旧飞舞,锯声依旧规律,他佝偻的脊背仿佛从未挺直过,也从未因外界的喧嚣而有丝毫波动。
那日他无声的援手,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只在沈微婉心中荡开了一圈涟漪,随后便沉入日常的忙碌之下,仿佛从未发生过。他没有借此攀谈,没有索要回报,甚至再也没有往她这边多看一眼。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沉默相助,反而让沈微婉心中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敬重和……好奇。
这位邻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然而,好奇也仅仅是好奇。生存的压力如山般沉重,她绝大部分心神仍需用来应付源源不断的顾客和那口永远填不饱的泥炉。与沈默之间,依旧维持着那种互不干扰、各自忙碌的邻里状态。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晌午。
忙碌的高峰期稍稍过去,摊子前暂时清静下来。沈微婉刚喘了口气,添了把柴火,准备将下一批凉窝头放入蒸笼加热。安儿坐在小凳子上,小口小口啃着一个温热的窝头当午饭。
就在这时,左手边一直规律的刨木声停了下来。
沈微婉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沈默放下了手中的刨子,用一块粗布擦了擦手,然后,站起身,朝着她的摊子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沉滞,带着长年久坐的僵硬感。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褂沾着细小的木屑,随着他的走动微微飘落。
沈微婉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他过来做什么?是泥炉又出了问题?还是……
在她略带疑惑和警惕的目光注视下,沈默走到了她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看那些冒着热气的蒸笼,也没有看旁边篮子里金黄的窝头,目光直接落在了摊子一角,那几只安静摆着的腌菜陶罐上。
他的视线在几个罐子间扫了一下,最后,伸出那根粗短、布满老茧和伤痕的食指,指向了其中一罐——那是她腌得最入味的雪里蕻,咸鲜脆嫩,很受一些老主顾喜欢。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沈微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着价格。
沈微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来买东西的?买她的腌菜?
这突如其来的“光顾”,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这位沉默到极致的邻居,居然会来买她的东西?
她压下心头的诧异,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道:“雪里蕻,五文钱一罐。”
沈默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知晓。然后,他那只刚才还指着陶罐的手,熟练地探进腰间一个磨得油亮的旧皮钱袋里,摸索出五枚铜钱。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铜钱在他指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将五文钱一一清点,然后伸出手,平稳地放在沈微婉摊子边缘那块专门用来放钱的、被磨得光滑的木板上。
铜钱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个字。没有讨价还价,没有询问腌菜的咸淡,甚至没有像其他顾客那样习惯性地掀开盖子闻一闻。
付完钱,他弯下腰,自己动手,拿起了那罐他指过的雪里蕻。动作很稳,丝毫没有碰到旁边的其他货物。
拿起陶罐后,他再次抬眼,看向沈微婉,极轻微地、几乎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随即转身,拿着那罐腌菜,走回了自己的摊位。
整个过程,安静得近乎诡异。
他从来到走,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多余的声音,就像一阵沉默的风吹过。只有那五枚落在木板上的铜钱,证明刚才确实发生了一桩交易。
沈微婉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回到自己的小马扎上坐下,将那罐腌菜随意地放在工具摊的角落,然后重新拿起刨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他之前中断的活计。
她收回目光,落在摊板上那五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铜钱上,心里感觉说不出的奇怪。
这人……当真古怪得很。
特意走过来,就为买一罐腌菜?而且偏偏是腌菜,不是她如今更主打、更受欢迎的热窝头?买了就走,一句话没有,连最常见的“走了”、“谢了”之类的客套都没有。
若在平时,遇到这般沉默寡言甚至显得有些无礼的顾客,沈微婉或许会心生不快或暗自嘀咕。但对方是沈默,是那个在她炉子裂开时无声伸出援手的邻居。
这让她心里的那点“奇怪”,又掺杂了些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她摇了摇头,将那五文钱收好,不再多想。或许他只是恰好想吃口咸菜了呢?或许他就是这般性子,不爱说话。
集市上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去了,比这更怪的也不是没有。只要钱货两讫,互不相欠,便足够了。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泥炉和蒸笼上,添柴,查看火候。
然而,眼角余光里,那个佝偻着背、沉默地刨着木头的侧影,似乎比之前更清晰地印入了她的感知里。
这位沉默的木匠邻居,在他那层坚硬的、如同木头般的外壳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这个疑问,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微小石子,虽然未能激起太大波澜,却悄然沉底,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等待日后或许会被解开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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