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嘶哑却铿锵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在死寂的集市角落轰然炸响!那“官府没说不许!地契也没写你丰裕号的名字!”的诘问,带着洗刷污秽的凛然正气,狠狠刺穿了吴氏歇斯底里的尖叫,更如同惊雷劈开了围观者心头蒙蔽的迷雾!
“哗——!”
巨大的哗然声浪瞬间将吴氏淹没!
王婶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激动得嘴唇哆嗦!
李婶和张嫂忘了哭泣,紧紧攥着彼此的手!
老郑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浑浊的眼底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就连那几个丰裕号的打手,也被这掷地有声的反击震得面面相觑,动作迟疑!
路人的议论声陡然拔高,看向吴氏的目光充满了赤裸裸的惊疑、审视,甚至隐隐的鄙夷!那些曾被吴氏刻薄话语动摇过的妇人,脸上更是火辣辣的,带着被愚弄的羞愤!
“你……你……你个贱婢!血口喷人!反了!反了!”吴氏的脸瞬间由酱紫转为煞白!精心维持的体面彻底崩塌!吊梢眼因极致的惊怒和理屈词穷而瞪得几乎裂开!脸上那道被碎陶片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混合着糊掉的白粉和冷汗,如同最丑陋的油彩。她指着沈微婉,枯瘦的手指如同风中枯枝般剧烈颤抖,涂着劣质口脂的薄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完整的恶毒咒骂,只剩下破碎的、毫无底气的尖叫。
沈微婉却不再看她。
仿佛那只是路旁一块令人作呕的腐肉。
她深陷的眼窝里,那冰冷的寒潭并未因刚才的爆发而波动分毫,所有的焦点,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安儿无声蜷缩的小小身体上。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
断裂的肋骨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折磨。
右腿麻木中锐痛更甚。
膝盖和掌心崩裂的伤口,暗红的鲜血混着冰冷的琥珀色卤汁,不断渗出,在她半跪半坐的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每一次挪动,都如同在刀尖上拖行,在地面留下粘稠的血痕。
但她不管不顾!
仅存的左臂死死撑着冰冷污秽的地面,支撑着枯槁残破的身体,用那条剧痛麻木的残腿和腰腹残存的力量,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朝着安儿的方向挪去!动作缓慢、笨拙、扭曲,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近乎悲壮的决绝!
粘稠的血卤顺着她的发梢、破烂的衣襟不断滴落。
额角的伤口鲜血模糊了视线。
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穿透血污,死死锁定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如同迷航的孤舟锁定唯一的灯塔。
官差粗鲁的呼喝声和锁链冰冷的“哗啦”声,如同催命的符咒,由远及近,粗暴地拨开混乱的人群!
“让开!让开!官差办案!”
“谁在闹事?!”
两个穿着皂色公服、腰间挎着铁尺锁链的衙役,满脸不耐地挤了进来。为首那个一脸横肉、眼带凶光的班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血卤碎片,扫过捂着流血脸颊、状若疯癫的吴氏,最后落在正艰难挪向孩子的沈微婉身上,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光天化日,胆敢当街行凶?!”
“官爷!官爷救命啊!”吴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她猛地扑向为首的班头,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班头的衣袖,涂着厚粉的脸因激动而扭曲变形,吊梢眼里挤出大滴大滴的泪水(不知真假),混合着血污白粉,糊成一团,声泪俱下:
“就是这个疯寡妇!这个克夫克子的丧门星!她故意挡道害我摔跤!还拿凶器毁了我的脸!您看看!您看看啊官爷!我这脸!我这身新衣裳!全毁了!她这是要杀人啊!快把她抓起来!下大狱!游街!让她赔!赔我的脸!赔我的衣裳!”
她哭嚎着,手指如同淬毒的矛尖,狠狠戳向正艰难挪动的沈微婉,声音尖利得如同厉鬼索命:
“就是她!这个晦气东西!臭水沟边上摆摊卖腌臜货!穷酸晦气!沾上一点都折寿!官爷您闻闻!这臭气熏天的!她就是存心祸害我们镇子!快把她撵出去!撵得远远的!”
恶毒的污蔑如同毒雾,再次弥漫开来。
沈微婉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枯槁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起来!深陷的眼窝里,那冰冷的寒潭骤然翻涌起滔天巨浪!那点名为“母亲”的恐惧与决绝,在吴氏这反复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污蔑下,终于被彻底点燃、焚毁!转化为足以焚灭一切的、冰冷的毁灭之火!
她不再试图挪向安儿。
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感,转过了头。
布满血污卤汁、枯槁变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流下的鲜血在惨淡天光下勾勒出凄厉的线条。那双被血污模糊的眼睛,如同穿透炼狱的寒冰,越过哭嚎的吴氏,越过那两个面露不耐、明显更倾向吴氏的衙役,直直地、死死地扫向周围那些围观的、脸上带着各种复杂神色的镇民!
王婶!李婶!张嫂!老郑!那些买过她腌菜、赞过她手艺的街坊!那些刚刚被她的诘问震动的路人!
然后。
在吴氏刺耳的哭嚎和衙役凶狠的呵斥声中!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
沈微婉沾满血污、枯槁如柴、却异常稳定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伸向了身旁冰冷污秽的地面!
她的指尖,精准地、死死地攥住了一块边缘异常锋利、沾满琥珀色卤汁和她自身暗红鲜血的、粗厚沉重的碎陶片!
那是她心爱的大陶坛最后的残骸!
是她赖以活命的希望被毁灭的见证!
此刻,却成了她手中唯一的武器!
她枯槁的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着,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暴起!她极其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将那块染血的碎陶片,高高地、如同举起燃烧的火炬般,举过了头顶!
锋利的、参差不齐的破碎边缘,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如同审判之刃般的森然寒光!粘稠的血卤顺着陶片流淌下来,滴落在她枯槁的额头、脸颊,混入额角流下的鲜血。
“你说……我晦气?”
沈微婉嘶哑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无法忽视的虚弱,却比刚才更加冰冷!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石头,狠狠砸向吴氏,砸向所有人!
她布满血丝、被血污模糊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王婶、李婶、张嫂、老郑,扫过那些曾在她摊前驻足、品尝、购买过的熟悉面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灵魂的力量:
“我卖的东西——街坊四邻吃了——都、说、好!”
王婶浑身一震,猛地挺直了腰板,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勇气,迎着沈微婉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李婶和张嫂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脸上带着激动和认同!
老郑更是重重地“嗯!”了一声,如同闷雷!
几个买过腌菜的妇人脸上也露出了羞愧和肯定的神色!
吴氏的哭嚎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卡壳!吊梢眼里闪过一丝巨大的慌乱!
沈微婉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最终狠狠钉在吴氏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上!她高举着那块染血的碎陶片,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伪的、毁灭性的力量,轰然炸响:
“总比——”
她刻意停顿了一瞬,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那些——偷斤短两——”
“往陈米里——掺沙子的行径——”
“干、净、百、倍!”
“掺沙子”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瞬间引爆了全场!
“轰——!”
比之前更大的哗然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集市角落!
“掺沙子?!”
“丰裕号?!”
“我说上次买的米怎么咯牙!”
“怪不得!淘米水沉底一层沙!”
“黑心肝啊!”
“难怪卖那么贵!原来是坑我们的血汗钱!”
愤怒的议论声、指责声如同沸腾的开水,瞬间将吴氏淹没!路人看向吴氏的目光不再是惊疑,而是赤裸裸的愤怒和鄙夷!连那两个衙役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看向吴氏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吴氏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如同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吊梢眼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指着沈微婉,如同见了鬼,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她怎么知道?!她一个臭水沟边上的穷寡妇怎么会知道?!
沈微婉高举着那块染血的碎陶片,如同高举着正义的旗帜。枯槁的身影在血泊卤汁中半跪半坐,摇摇欲坠,却如同暴雪中宁折不弯的青松!深陷的眼窝里,那冰冷的火焰燃烧到极致,映照着吴氏那张因秘密被戳穿而彻底崩溃的、如同恶鬼般的脸!
她不再说话。
但手中的碎陶片,和那掷地有声的指控,已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丰裕号光鲜亮丽的外衣,将内里的肮脏与黑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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