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的琥珀色卤汁,如同绝望的沼泽,死死包裹着沈微婉跪地的双膝。锋利的碎陶片深深扎入皮肉,尖锐的刺痛混合着刺骨的寒意,如同万根毒针反复攒刺。暗红的血丝在浓稠的卤汁中无声晕开,与那墨绿腌菜、破碎坛片交织成一幅凄厉到极致的祭奠图。
安儿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如同最锋利的锉刀,狠狠刮擦着沈微婉早已麻木的神经。小小的身体扑在冰冷的卤汁和碎片上,小小的手不顾一切地抓挠着那些沾满污秽的墨绿雪里蕻条,鲜红的血珠不断从划破的掌心渗出,滴落,混入粘稠的琥珀色之中,如同凋零的花瓣坠入泥沼。
“娘做的菜!是香的!是干净的!”孩子绝望的哭喊,带着不容置疑的纯粹,在死寂的空气中徒劳地回荡。
王婶的哭骂,李婶的叹息,张嫂的喊叫,路人的窃窃私语,老郑颓然的沉默……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厚重的冰墙。
沈微婉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跪在冰冷的毁灭之中。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死寂的空洞,嘴角凝结的暗红血痕在寒风中如同干涸的泪。断裂肋骨的剧痛,右腿的麻木,膝盖和掌心的锐痛,仿佛都已离她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脚下这片刺目的狼藉,和那无边无际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深渊里——
一声更加刺耳、更加恶毒的尖叫,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破了凝固的空气!
“哎哟喂——我的新衣裳——!”
吴氏在粗使丫头的搀扶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簇新的靛蓝细棉袄下摆,那几滴本不起眼的琥珀色卤汁污渍,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成了世间最污秽的标记!
她那张涂着厚粉的脸因暴怒和刻意的表演而扭曲变形!吊梢眼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燃烧着被“玷污”的狂怒火焰!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了几丝,更添几分疯癫的狰狞!
她枯瘦如鸡爪、指甲修剪得尖利的手,带着一股凌厉的恶风,猛地抬起!沾着污泥和卤汁的指尖,如同淬毒的矛尖,狠狠戳向跪在卤汁碎片中、如同石雕般凝固的沈微婉的鼻子!
“你个挨千刀被休的丧门星!克死男人又克子的扫把星!”
尖利刻毒的咒骂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恶意和诅咒,狠狠砸在沈微婉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上!
“故意挡老娘的道!害老娘摔跤!沾上你这腌臜摊子的晦气!”
她指着自己下摆那几点污渍,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厉鬼索命:
“瞧瞧!瞧瞧!老娘这身新裁的细棉袄!府城时兴的料子!被你个晦气东西毁成什么样了?!”
“赔!赔老娘的衣裳!把你那身破烂骨头拆了卖都赔不起!”
恶毒的咒骂如同冰雹,劈头盖脸砸下!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再次在沈微婉冰冷的胸腔里翻涌!但她枯槁的身体依旧僵硬,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黑暗,如同无底的深渊,吞噬着一切情绪。
吴氏看着沈微婉毫无反应、如同死物般跪着的模样,看着她嘴角凝固的血痕和膝下流淌的卤汁血污,看着她身边那个在碎片中哭嚎抓挠、如同小兽般绝望的小崽子……她吊梢眼里的恶毒和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仿佛这场精心策划的毁灭与践踏,终于达到了她期望的顶点!
她猛地一跺脚,沾着污泥的簇新棉鞋重重踩在流淌的卤汁上,溅起肮脏的汁液!她枯瘦的手指如同挥舞的令旗,带着一种驱逐瘟疫般的、不容置疑的蛮横,狠狠指向集市外污浊的街道尽头,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嘶鸣:
“滚!你这晦气东西!给老娘立刻滚出这镇子!”
“有多远滚多远!别脏了这地界儿!别让老娘再看见你这克夫克子的丧门星!看见一次打一次!”
刻骨的驱逐令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沈微婉死寂的世界里轰然敲响!
“克夫克子”!
“丧门星”!
“滚出镇子”!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深处!
巨大的酸楚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最后残存的一丝神智!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黑暗骤然翻涌起惊涛骇浪!绝望的冰层之下,名为“恨”的毒火,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熔岩,轰然喷发!
然而,就在这恨火即将焚毁一切的边缘!
就在吴氏那张因恶毒得意而扭曲的脸孔近在咫尺的瞬间!
一个冰冷、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力量的稚嫩声音,如同受伤幼兽最后的咆哮,猛地炸响!
“坏人——!”
“你才是坏人——!”
“你赔我娘的坛子——!”
是安儿!
小小的身体不知何时从卤汁碎片中挣扎着爬了起来!
苍白的小脸上泪痕、血污和卤汁混成一团,狼狈不堪。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盈满了巨大的恐惧,但此刻,那瞳孔深处燃烧的,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纯粹的、不顾一切的愤怒!
小小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但他死死盯着吴氏那张刻薄恶毒的脸,如同看着世间最丑陋的魔鬼!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在吴氏得意的狞笑凝固的瞬间,他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扑了过去!
如同离弦的箭!
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啊——!”吴氏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安儿冰冷、沾满卤汁和血污的小手,如同最原始的武器,狠狠抓向吴氏那张涂着厚粉的脸!小小的牙齿,带着孩童最本能的愤怒,狠狠咬在了吴氏枯瘦的手腕上!
“小杂种!你敢咬我!”吴氏杀猪般的惨叫响起!她猛地甩手,如同甩掉一条毒蛇!巨大的力量将安儿小小的身体狠狠甩了出去!
“安儿——!!!”
跪在冰冷卤汁中的沈微婉,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深陷眼窝里那片翻涌的绝望黑暗,在安儿小小的身体被甩飞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焰,轰然爆燃!那点名为“生路”的微光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的、毁灭性的疯狂!
“砰!”
安儿小小的身体如同破败的布偶,重重摔在冰冷坚硬、布满污渍的石板地上!距离那堆锋利的碎陶片,只有寸许!孩子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没了声息!只有嘴角,缓缓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
“安儿——!!!”
沈微婉嘶哑的咆哮,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撕裂了集市死寂的空气!
她枯槁的身体爆发出不属于这具残躯的、源自地狱的力量!断裂的肋骨在巨大的动作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刺穿内脏!右腿的麻木被剧痛强行唤醒,如同灌满了烧红的钢针!膝盖和掌心的伤口瞬间崩裂,暗红的鲜血混着冰冷的卤汁汹涌而出!
但她不管不顾!
她猛地从冰冷的卤汁和碎片中挣扎着站起!佝偻的脊背因巨大的痛苦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着,却如同被强行拉满的弓,绷直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弧度!
布满血丝、被泪水、血污和疯狂彻底吞噬的眼球,如同地狱深渊里爬出的恶鬼,死死地、直直地钉在吴氏那张因惊愕和一丝恐惧而微微变色的脸上!
那只一直死死攥着、深嵌在掌心血肉里的粗厚碎陶片,此刻被她高高举起!锋利的、沾满她自身鲜血和卤汁的破碎边缘,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如同獠牙般的森然寒光!
粘稠的琥珀色卤汁混着暗红的血水,顺着她枯槁的手臂、破烂的衣袖,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重而粘腻的声响。
集市角落的空气彻底凝固。
时间仿佛被冻结。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寒风的呜咽,和沈微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喘息声。
她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绝望和疯狂彻底浸透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死寂与暴戾!干裂起皮、沾满暗红血污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翕动着。
没有哭喊。
没有咒骂。
甚至没有咆哮。
只有一声嘶哑到如同砂纸摩擦、低沉到如同地狱回响、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如同九幽寒冰崩裂般决绝气息的低语,一字一顿地,从她喉咙深处,如同钝刀割肉般艰难地挤压出来:
“你……”
“敢……”
“动……”
“我……”
“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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