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柴房的阴冷和隔壁牲口棚的骚臭,如同跗骨之蛆,日夜缠绕着沈微婉母子。那点微弱的、属于“家”的暖意,从未真正降临过这角落。每一日,都像是在冰冷的泥沼里挣扎,只为换取一口吊命的食水。
天色未明,柴房的门槛上,总会准时出现一个豁了边的粗陶碗。碗里盛着的,便是她们母子一天的“口粮”。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饭食。
有时是几勺混杂着锅底焦糊、冰冷凝固、浮着油腻腻白花的隔夜稀粥,散发着淡淡的馊味。
有时是几块被啃得七零八落、沾着可疑污渍、硬得如同石头的杂粮饼子渣。
更多的时候,是些辨不出原貌的、颜色浑浊的剩菜汤水,里面漂浮着零星的、被挑拣剩下的烂菜叶和几根被嚼过的骨头渣滓。汤面上凝结着一层灰白色的油膜,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量,永远少得可怜,只够勉强糊住一个成人的半副饥肠。沈微婉每次都小心翼翼地端起那冰冷的碗,如同捧着价值连城的珍宝。她先是用指尖,一点一点,将里面任何能挑出来的、稍微像样点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丁点软烂的菜叶,或是一小粒没被嚼碎的饼渣——都仔细地挑拣出来。
“安儿…张嘴…乖…”她跪坐在散发着霉味的枯草堆上,将怀中气息奄奄的孩子抱起来一点。安儿的小脸依旧青白,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她用冻得红肿、裂开小口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撬开孩子紧抿的嘴唇,将挑拣出的那一点点可怜的食物碎屑,小心翼翼地塞进去。
安儿似乎连吞咽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食物碎屑常常沾在他干裂的唇边,或者含在口中,久久不动。沈微婉便用指尖沾一点冰冷的汤水,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濡湿他的嘴唇,轻轻点触他的舌尖,刺激着他那几乎消失的吞咽本能。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吞咽动作,都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和心神。
喂完安儿那点“精华”,碗里剩下的,便是浑浊的汤水、坚硬的饼渣和无法下咽的骨头。沈微婉会毫不犹豫地将碗凑到自己嘴边。冰冷、酸馊、带着浓重油脂和剩菜混合的怪异气味瞬间冲入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牙关,闭紧眼睛,强迫自己将那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液体灌进喉咙。冰冷的馊水滑过食道,带来一阵痉挛般的恶心感。那坚硬的饼渣和骨头渣子,则被她用牙齿拼命地研磨、吞咽,哪怕硌得牙龈生疼,喉咙被刮得如同刀割。
饥饿如同疯狂的野兽,在她空瘪的胃里咆哮撕咬。这点残羹冷炙,不过是杯水车薪,只换来片刻虚假的饱腹感,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眩晕和虚弱。
“呜…哇……咳咳…呕……”
怀中的安儿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呜咽,随即是撕心裂肺的呛咳,小小的身体在她臂弯里痛苦地弓起、抽搐。他饿!那一点点食物,对病弱垂危的孩子来说,根本不足以平息那源自生命本能的、对食物的强烈渴求!他太小,不懂忍耐,只能用这微弱却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呛咳来表达他的痛苦。
这微弱的哭声,在死寂的柴房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嚎什么嚎!短命鬼!赔钱货!大清早的号丧,还让不让人活了!”正屋方向,钱氏那尖利刻薄、如同铁锉摩擦的声音立刻穿透风雪和墙壁,恶狠狠地砸了过来!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像是摔了什么东西。
“晦气!晦气透了!天天听着这病秧子鬼叫,饭都吃不下!沈大!你还不去管管你那丧门星妹妹和她带来的小瘟神!”钱氏的咒骂一声高过一声,充满了无尽的厌烦和恶毒。
沈微婉的心瞬间揪紧!她慌忙低头,用冰冷的手去捂安儿的嘴,试图止住他的哭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安儿乖…别哭…别哭…娘在…娘在…”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安儿冰凉的小脸上。她何尝不想让孩子吃饱?何尝不心疼他哭?
可哭声如同魔咒,一旦开始,便难以立刻止住。安儿痛苦地扭动着小脑袋,躲避着母亲的手,呛咳和呜咽断断续续。
“沈微婉!”钱氏的脚步声伴随着厉喝逼近柴房门口,她叉着腰,堵在门口,像一尊凶神,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暴怒和嫌恶,“管好你这要死不活的小杂种!再让我听见一声嚎,立刻给我抱着他滚出去!冻死饿死在外头,也比在这里嚎得人心烦强!”
沈微婉猛地抬起头,散乱的长发下,脸色惨白如纸。她看着钱氏那张刻薄狰狞的脸,眼中充满了屈辱的泪水和无边的恐惧。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才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悲愤和哀求咽了回去。她不能顶撞!更不能走!安儿离开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对…对不起,大嫂…”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卑微到了尘埃里,“安儿他…他只是饿得难受…我…我这就哄好他…求您…求您别赶我们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更紧地抱住安儿,用自己的脸颊紧紧贴着孩子冰冷的小脸,身体因恐惧和屈辱而剧烈颤抖,却只能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去哄着孩子。
钱氏嫌恶地啐了一口,似乎也怕真逼死了人惹麻烦,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哼!哄?拿什么哄?再嚎一声试试!”她丢下这句冰冷的威胁,才扭着腰骂骂咧咧地回了正屋。
柴房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安儿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极其微弱的抽噎,和沈微婉绝望的心跳声。
为了那一点维系安儿性命的残羹冷炙,为了这方寸之地能遮风避雪,沈微婉彻底将自己变成了沈家最卑微、最沉默的奴仆。
天不亮,她就必须挣扎着爬起,拖着冻疮溃烂、疼痛钻心的双脚,在刺骨的寒风中,去清理后院角落里那个散发着浓烈骚臭、结满污秽冰碴的露天茅厕。冰冷的粪水溅在手上、脚上,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几乎让她晕厥,她只能死死屏住呼吸,用冻得失去知觉的手,一遍遍刷洗那冰冷的、污秽的木板。
(刷马桶 - 最脏)
冰冷的井水,像无数根钢针,刺透她单薄的衣衫,扎进她的骨头缝里。她蹲在结着薄冰的井台边,双手浸在刺骨的水中,搓洗着沈家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汗渍油污的厚重衣物。冻疮裂开的口子被冰水和粗硬的皂角反复刺激,渗出脓血,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洗好的沉重湿衣,需要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拧干,晾在寒风中,很快又冻成冰冷的硬块。
(洗衣 - 最冷)
后院角落里,堆放着沈大砍回来、却懒得劈的粗壮木柴。沈微婉需要抡起沉重的、对她来说几乎难以掌控的斧头。每一次用尽全力地劈下,巨大的反震力都让她瘦弱的身体剧烈摇晃,震得她虎口发麻,手臂酸痛欲裂。冻裂的脚掌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每一次用力都带来刺骨的疼痛。汗水混着雪水,浸湿了她破烂的衣衫,贴在冰冷的后背上,寒热交加。
(劈柴 - 最累)
她沉默地做着这一切,像一头麻木的牲口。腰弯得几乎要折断,双手布满新的伤口和冻疮裂口,脓血混着污渍。她不敢停歇,不敢抱怨,甚至不敢抬头看正屋的方向一眼。每一次钱氏刻薄的咒骂传来,她都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将怀中的安儿抱得更紧,用身体的劳作来麻痹心头的屈辱和绝望。
只有在夜深人静,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那冰冷肮脏的柴房,看着怀中安儿那微弱起伏的小小胸膛时,沈微婉眼中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那光芒,名为活下去。
她用冰冷红肿、布满裂口的手,颤抖着端起那碗冰冷的残羹,将里面最后一点浑浊的汤水灌进自己干裂的喉咙,任由那酸馊的气味在胃里翻腾。然后,她会将空碗舔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油星都不放过。
舔舐的动作笨拙而卑微,像一只在泥泞中挣扎求食的野狗。
碗底冰凉粗糙的陶面,磨过她干裂的舌尖,带着残存的馊味和屈辱的咸涩。
活下去。
为了安儿,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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