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前秦皇宫。
与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洛阳不同,此间的气氛庄重而威肃,透露着一个新兴王朝的勃勃生机与严整法度。然而,一份来自弘农邓羌的紧急军报以及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在这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
偏殿内,秦王苻坚览罢军报,又听完了殿前那名风尘仆仆、衣衫破损、跪伏于地的将领的哭诉,浓密的眉头紧紧蹙起,威严的面容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那跪着的人,正是历尽艰辛、绕道山野才逃到长安的姚苌。
姚苌以头抢地,声音嘶哑悲怆,全然不见往日枭雄之姿:“陛下!陛下!臣兄姚襄不听良言,固守孤城,终致兵败身死,此乃天意,臣无话可说!然那桓温,狼子野心,假借北伐之名,行兼并之实!其势若成,必危及关中!臣……臣本欲战死洛阳,以报兄仇,然念及陛下宽仁,海内仰望,乃忍辱负重,拼死杀出重围,只愿投奔陛下麾下,效犬马之劳,他日若能引王师东向,雪此深仇大恨,臣虽死无憾!恳请陛下收留!”言辞恳切,涕泪交加,将败亡之责推于其兄,又将投奔之举粉饰为仰慕苻坚仁德并为未来复仇做打算。
苻坚素以宽宏大量着称,见姚苌如此狼狈凄惨,又闻其兄已死,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怜悯。他微微倾身,抬手道:“姚将军且先起身。汝兄之败,朕亦有所耳闻,甚是惋惜。你能突出重围,来投朕处,亦是难得……”
“陛下!”一个清冷沉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一直立于殿侧,默然倾听的丞相王猛开口了。他身着紫色丞相袍服,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姚苌时,不带丝毫感情,只有冰冷的审视。
王猛向苻坚微微拱手:“陛下仁德,天下皆知。然,收留姚苌之事,恐需慎重。”
姚苌的心猛地一沉,头垂得更低,耳中却仔细捕捉着王猛的每一个字。
王猛继续道,声音平稳却极具分量:“姚苌之性,与其兄姚襄无异,皆乃鹰视狼顾、枭獍之辈。其今日穷蹙来投,言辞恳切,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绝非真心归附。此人野心勃勃,忍辱负重之能尤胜其兄。今日留之,犹如养虎于柙,暂可示陛下宽容,然其爪牙终究锋利,一旦得势,必反噬其主!恐为日后之大患。”
苻坚闻言,面露沉吟之色。他并非昏庸之主,自然明白王猛所言非虚。
王猛话锋一转,又道:“然,若断然拒之门外,乃至执送桓温,天下人或会讥讽陛下不能容人,惧怕桓温兵威。恐寒了那些未来可能投诚于我大秦的豪杰之心。”
这正是苻坚所顾虑的。他既不愿养虎为患,又想维持自己宽仁雄主的形象。
王猛显然早已思虑周全,从容献上策略:“臣有一计,可两全。陛下可暂准姚苌归附,以示宽大。然,不可授其兵权实职。可赐其虚衔高爵,厚其俸禄,将其置于长安城内,严加监视,如同圈养。其旧部,或分散安置,或编入我军,绝不可使其再聚于姚苌麾下。如此,姚苌虽生,却如断爪去牙之猛兽,空有其表。陛下既得容人之美名,又将隐患置于眼皮底下,严密掌控。若其安分守己,则可显陛下恩德;若其稍露异心,”王猛语气转冷,“便可名正言顺,随时除之,易如反掌。”
苻坚听罢,思索片刻,终于展颜:“景略(王猛字)此言甚善!便依丞相之计!”他转向姚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姚苌,念你诚心来投,朕便准你留下。赐你宅邸一座,帛千匹,授尔为‘归义侯’,秩比二千石。你且于长安安心住下,休养生息,往日恩怨,不必再提。”
“归义侯”……一个充满象征意味却无丝毫实权的爵位。
姚苌何等人物,瞬间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心中冰凉,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反而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充满了“感激涕零”:“罪臣……不,臣姚苌,谢陛下天恩!陛下再造之恩,臣万死难报!必当恪守本分,绝不负陛下厚望!”
他的额头紧贴冰冷的地板,掩藏住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屈辱、不甘与蛰伏的野火。
苻坚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左右:“带归义侯下去安置,好生照料。”
看着姚苌恭敬退出的背影,苻坚对王猛叹道:“但愿此人能体会朕的一片苦心,安分守己。”
王猛目光深邃,低声道:“陛下放心,猛自会安排人手,‘悉心照料’归义侯起居。”言语间的寒意,让一旁的侍从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长安的决定,如同一颗被深深埋下的种子。苻坚的“宽仁”与王猛的“算计”,共同为未来埋下了一个巨大的变数。姚苌得以存活,却失去了爪牙,被囚于无形的牢笼之中。而他心中的仇恨与野心,是否会随着时间发酵,最终冲破这精心的囚笼?
此刻,无人能知。
唯有历史的车轮,依旧沿着它既定的轨迹,缓缓向前碾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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