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的生命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漫过时间的堤岸,在无数个世界里穿梭、停留。作为时间的旅行者,她曾为了见证一场王朝的兴衰,在古旧的城邦里生活了三百年,看够了雕梁画栋上的落日与初雪;也曾为了记录一颗星辰的诞生,在荒芜的星际间漂泊千年,数着陨石划过夜空的轨迹。那些漫长的岁月里,她的脚步从未真正停歇,世界于她而言,不过是沿途不断变换的风景。
幸福的时光在她近乎永生的生命里,总像指间的沙,攥得再紧也会悄悄溜走。更多时候,她只是孤单的行者,看潮起潮落,看草木枯荣,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最终只剩下自己。直到遇见徐引的那一刻,这条奔流不息的河突然拐了弯——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孤寂,竟在他的目光里渐渐融化,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暖意。
从前的苏珩,见过太多离别的场景。战场上的诀别,病榻前的守望,岁月冲刷下的物是人非……这些画面在记忆里叠成厚厚的册页,让她早已打定主意,不在旅行中投入半分个人感情。可徐引的出现,像一道意外闯入的光,让她第一次有了想要再次停留的念头,哪怕只是短暂驻足,也想看看阳光落在他肩头的样子。
起初,她是不敢靠近人类的。作为遗失元素凝聚的生命,她的存在本身就带着特殊性,与人类的交集往往会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朱槿总说她这是自寻烦恼,与其在人群中小心翼翼,不如回到次元空间里安稳度日。
苏珩在次元空间里度过了生命最初的几十年。那时的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幼儿,对世界的认知仅限于朱槿指尖流淌的元素粒子,和空间里永恒不变的微光。是朱槿耐心地教她辨认粒子的流动,陪她看次元裂缝外偶尔闪过的星芒,在她摔跤时用元素凝聚出柔软的垫子。在这样细致的呵护下,她渐渐褪去稚气,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间有了属于自己的清澈与坚定。
曾经的她,并不喜欢朱槿时刻的陪伴与束缚。身为遗失元素之子,她总觉得自己该像风一样自由,于是常常背着朱槿,偷偷打开次元裂缝,溜到其他世界里游荡。她见过科技璀璨的未来都市,也踏过炊烟袅袅的古老村落,对人类世界的好奇像藤蔓一样疯长。直到那一天,当她在某个战火纷飞的时空里,看见人类在绝境中相互扶持的模样,看见平凡生命里迸发出的勇气与温柔,她对人类的那份期待,悄然变成了一种救赎——原来世间最动人的力量,从来都藏在彼此的联结里。
新世纪1087纪年。
废弃的星港仓库里弥漫着铁锈与机油的气味,唯一的光源来自穹顶破洞漏下的月光,在地面投下一块惨白的光斑。
他站在苏珩面前,靴底碾过地上的金属碎屑,发出细碎的声响。身后传来“哐当”的破门声,数名黑衣人鱼贯而入,黑色制服上的金属徽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瞬间将两人团团围住,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他缓缓转身,动作慢得像在酝酿什么。那些黑衣人立刻同步动作,齐刷刷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一致指向苏珩,扳机扣得“咔嗒”作响,空气里瞬间绷紧了危险的弦。
“对了苏小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聊天吗?”他背对着苏珩,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谈论无关紧要的旧事,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你当时说,想成为这个世界的英雄。”
“你为什么要背叛反抗军?”苏珩的声音很稳,尽管数把手枪的枪口几乎要抵到她的胸口,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潜伏了这么久,演了这么多戏,真是苦了你了。”
“你明明不是这个星球的人。”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苏珩,丝毫没有顾忌她身上潜藏的力量,“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他们做这么多?你到底了解这个世界的什么?”
“他们……他们只是想挣脱枷锁,获得自由!”苏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内心那团早已熄灭的火焰仿佛被这句话点燃,瞬间窜起熊熊火光。她的眼中燃烧着怒火,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都带着滚烫的温度,“他们有什么错!”
“苏小姐……”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惋惜,“看来,我们之间这点情分,到此为止了。”
“枉我曾经那么信任你……”苏珩的声音里淬着冰,也藏着碎裂的痛,她猛地抬眼,眼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恨意,“人类……果然罪该万死!”
话音未落,她突然抬起右手,朝着右侧猛地一挥。不知从何处凝聚的元素粒子瞬间成型,一柄黑色横刀凭空出现,刀身裹挟着凌厉的劲风,在众人头顶高速盘旋,带起的气流掀动了黑衣人的衣角,刀刃反射的月光像一道流动的暗影。
锋利的横刀带着破空的呼啸掠过,那些持枪瞄准的黑衣人甚至来不及扣动扳机,就被刀刃精准贯穿心脏。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最终落回苏珩手中,被她牢牢攥住。墨色刀身反射着室内昏暗的灯光,洁净得仿佛从未沾染那些肮脏的血污,只有刃口残留着一丝转瞬即逝的寒光。
湖蓝色的眼眸在瞬间褪成绯红,像燃着两簇跳动的火焰。下半张脸被元素粒子凝聚的赤色面罩覆盖,纹路如火焰般蜿蜒,只露出一双浸满寒意的眼。
朱槿·赤色落华。
右手将横刀高举过肩,左手轻轻托住刀背,细长的刀身在元素粒子的催动下渐渐染上绯红,刀刃边缘腾起幽蓝的火焰,灼烧着周围的空气。几乎在同时,苏珩发起了冲锋,身影快得像一道赤色闪电。
迎面而来的子弹刚从枪口喷射而出,就被她横刀上挑的动作斩断,弹壳在空中碎裂成细小的金属片。不过一瞬,她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速度快到让他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
手中的横刀随着那人头落地的闷响渐渐消散,化作点点赤色粒子融入空气。苏珩站在原地,望着地面迅速蔓延开的血迹,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无法接受人类的愚昧与背叛,更憎恨那些仗着强权欺凌弱小的行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人类……都是这样吗?”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像叹息,绯红的眼眸里翻涌着痛苦与迷茫。
“苏珩……不要被怒火扰乱了心智。”朱槿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她身边,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温和,“你忘了反抗军的伙伴们了吗?他们的坚持,难道不值得你记住?”
“可是他们……”苏珩猛地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混着面罩边缘的粒子滚落,“都怪我……太容易相信别人。如果我能早一点识破他的计谋,大家也不会……”后面的话被哽咽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
“苏珩……可以了。”朱槿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声音放得更柔,“哭出来吧,哭够了就好了。”
“我们十多年的努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苏珩抱着朱槿失声痛哭,泪水浸湿了她的肩头,“那些背叛者,他们不该承受这份痛苦吗?可为什么……最先倒下的是我们……”她对自己一直坚守的使命产生了动摇,仿佛过往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我们……该走了。”朱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耐心。
朱槿向来像个精准的机器,总在苏珩犹豫不决时替她做出选择,甚至强制她离开某个世界。可这一次,她没有催促,只是一反常态地细声安慰。她比谁都清楚,苏珩迟早要经历这一切——名为背叛的伤痛,或许会像一道疤痕,永远烙印在她漫长的生命里。
她看着苏珩在泪水中颤抖的肩膀,忽然明白,这个曾经懵懂无知的女孩,在这一刻真正长大了。她学会了疼痛,也懂得了失望,这或许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是苏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全然信任人类。在这之后,她又走过了许多世界,见过繁华盛世,也遇过末世荒芜,却再也没有插手过任何一个世界里人类的命运。她成了真正的时间旅行者,只是沉默地路过,记录,然后离开。无论那些世界的未来是光明还是黑暗,她都没有像从前那样,为了协助人类而浪费自己的时间。
朱槿曾经说过,茫茫宇宙中,总会有一个人与你志同道合,性情互补,甚至会使用与你相仿的能力。苏珩对此曾有过期待,也一直在漫长的旅途中寻找着。直到……
公元1039年,宇宙尘埃拉出细长的光轨,苏珩第一次踏上了地球的土地。
脚下的大地滚烫得惊人,裸露的岩层泛着焦黑的色泽,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草木焚烧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目之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赤色海洋,浑浊的浪涛拍打着断裂的山脉,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要将陆地上残存的一切都吞噬殆尽。幸存的人类裹着破旧的麻布,背着瘦弱的孩童在废墟间艰难跋涉,他们的脚印很快被风沙覆盖,眼神里只剩麻木与疲惫。山火在远处的丛林里肆虐,浓烟滚滚冲上云霄,将半边天空染成暗橘色。这里没有朱槿曾描述过的碧海蓝天,没有炊烟袅袅的村落,生灵涂炭的景象刺得苏珩眼睛发疼——说这里是地狱,似乎都嫌太温和。
“这就是……地球?”她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开裂的纹路,那里还残留着灼烧后的余温,“怎么和朱槿说的,差了这么多?”
最后一丝暮色在海平面沉没,天边的霞光褪成暗紫。第一颗星挣脱云层的束缚,在墨蓝的天幕上亮起微弱的光。星轨缓缓轮转,斗转星移间,远处的天空之城忽然亮起璀璨的灯火,流光溢彩的光芒在云层中蜿蜒,像一条横贯天际的星河。苏珩的脚步在此驻足,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群集飞鸟振翅掠过,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里带着奇异的韵律,它们在她头顶久久盘旋,尾羽扫过霞光的余晖,仿佛在以自己的方式欢迎这位异乡来客。她转过身,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紫色的花海中,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在星光下泛着晶莹的光,飞鸟的影子落在花丛间,一切都美得像场易碎的梦。
这片净土却在无声中倒计时。苏珩抬头望向远方,赤色的浪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浪尖翻涌着泡沫,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成灰。她伸出手,指尖拂过一朵即将凋零的花,花瓣在她掌心轻轻颤动。
“再过一会儿,这里大概也会被淹没吧。”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风穿过花海,卷起细碎的花瓣飞向天际,像是在与这片土地做最后的告别。
“喂!它们要来了,那里太危险了,赶快离开!”急促的话音裹挟着风砸过来,苏珩猛地转身,视线撞上山坡——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个黑发少年,利落的中分垂在额前,几缕发丝随动作轻轻晃动。
“你是……”她下意识蹙眉,语气里带着戒备。
“一个在这里流浪的人罢了。”少年右手叉腰,左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腰后刀匣上。那刀匣漆黑锃亮,表面嵌着的数枚绿色指示灯正规律地明灭,像某种蓄势待发的信号,只是匣内空空,看不到武器的影子。他裹着件黑色带帽披风,风掀起边缘,露出胸口别着的葵百合花胸针,银质花瓣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右手手腕上的银色手链正被他绕在指尖把玩,链身缀着几朵小巧的百合花装饰,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苏珩盯着他,眼神冷了几分。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自称流浪者的人了,上一个这么说的人,曾笑着说会永远站在她这边,最后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转身捅了一刀。指尖无意识收紧,她别过脸,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疏离:“与我无关。”
少年似乎没察觉她的冷淡,只是扬了扬下巴,目光扫向远处隐约传来异动的密林:“再不走,等那些东西围过来,想走都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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