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散去，李昊然脚踏实地。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极为开阔的青石平台之上，平台边缘，云海翻涌，如临仙境。不远处，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歪脖子老松，虬曲苍劲，如同一条即将腾飞的墨龙。
整个天剑峰之巅，空旷、孤高、寂寥。
除了风声，再无他物。
一个身穿朴素青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背对着他，站在悬崖边缘，俯瞰着脚下那片壮丽的云海。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散发出任何逼人的气势，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已经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但李昊然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背影，就是整个青云宗的“定海神针”，那个被困在结丹顶峰百年的老怪物——风清玄。
“杂……杂役李二牛，拜见太上长老！”李昊然赶紧跪了下去，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摆出了他最熟练、也最安全的姿态。
风清玄没有理会他的叩拜。
他依旧背对着李昊然，沉默了许久，久到李昊然的额头都开始冒汗时，他那苍老而平淡的声音，才随风传来。
“你，为何砍柴？”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充满了禅机。
李昊然心中一凛，大脑飞速运转。这是试探！他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任何一句多余的话，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他决定，继续扮演那个愚笨的李二牛。
“回……回长老的话，”他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因为……因为俺要吃饭，马管事让俺砍柴，不砍……就没饭吃。”
这个回答，质朴、真实，充满了凡人的卑微与无奈。
风清玄闻言，缓缓地转过身来。
李昊然这才第一次看清这位传说中的太上长老的脸。那是一张清瘦而布满了岁月痕迹的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丝毫浑浊，只有如同被磨砺了千百遍的剑锋般的锐利，和一种……李昊然无法形容的，对某种东西的极致的“渴望”！
那不是对权力、财富的渴望，而是一种更纯粹、更偏执的，如同科学家对宇宙真理般的探求欲！
就是这一个眼神，让李昊然的心，猛地一跳！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风清玄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随手一招，旁边那棵老松树上，一根儿臂粗细、长约三尺的枯枝，便自动脱落，悄无声息地飞到了他的手中。
他将这根平平无奇的木棍，扔在了李昊然的面前。
“你且起来。”风清玄的语气，依旧平淡，“你不用灵力，只凭肉身，一斧可断百年巨木，此事我已知晓。”
李昊然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原来他早就被监视了！
“老夫不问你师承何处，也不问你身怀何种秘法。”风清玄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死死地锁定着李昊然，“老夫今日，只问你一个字。”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缓缓地划过一道笔直的痕迹。
“何为，‘力’？”
来了！
真正的面试题来了！
李昊然看着地上的木棍，又看了看风清玄那双充满了探求欲的眼睛，他那颗理科状元的大脑，在此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他不是来审查我的！他不是怀疑我杀了妖狼！
他对我感兴趣的，不是我的“秘密”，而是我的“方法”！是我砍柴时，所展现出的那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比渴望的“理”！
这是一个陷阱，但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昊-然的心脏，开始“砰砰”狂跳。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命运的十字路口。
是继续装傻充愣，用一套“俺天生力气大”的鬼话去搪塞，然后被失望的老怪物一巴掌拍死？
还是……赌一把大的？！
用他自己的“科学之道”，去回答这位剑痴的“修仙之问”！
赌！
李昊然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缓缓地站起身，捡起了地上的那根木棍。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学着风清玄的样子，用木棍在空中，随意地挥舞了几下。
“回长老，晚辈……不懂什么大道理。”他先是给自己留足了后路，然后才缓缓开口，“晚辈只知道，想要用最小的力气，干最多的活，就要……顺着来。”
“顺着来？”风清玄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对，顺着来。”
李昊然深吸一口气，他决定，从最基础的开始。
他猛地将手中的木棍，朝着前方一块青石，狠狠砸去！
“砰！”
一声闷响，木棍被巨大的反作用力弹回，震得他虎口发麻。而那块青石，却纹丝不动。
“长老请看，这是‘逆着来’，力都被石头顶回来了，是笨力气。”
说完，他后退一步，摆开了《青莲剑歌》的起手式。他没有用任何法力，只是纯粹的肉身发力！
腰腹拧转，力贯手臂！
他手中的木棍，如同一条出洞的毒蛇，带着一声尖锐的啸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块青石的另一处、一个毫不起眼的细微裂纹之上！
“啪！”
一声脆响！
这一次，那坚硬的青石，竟然应声而裂，一道清晰的裂缝，从他点中的地方，蔓延开来！
“而这……”李昊然缓缓收回木棍，气息平稳，“就是‘顺着来’。顺着它的纹路，它的弱点，力气就能全部使进去。”
这，就是最基础的“应力集中”原理！
风清玄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懂了！
在他眼中，李昊然刺出的那一棍，不是简单的点击，而是一种对“理”的洞悉！他看穿了那块石头的“死线”，并将所有的“势”，都凝聚在了那一条线上！
“好！好一个‘顺着来’！”风清玄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激动，“那……何为‘快’？何为‘重’？”
李昊然知道，对方上钩了！
他没有再用演示，而是做出了一个让风清玄都为之错愕的举动。
他竟然，蹲下身子，用那根木棍，在光滑的青石平台上，开始画起了“鬼画符”！
他先是画了一个点，代表他自己。然后，从这个点上，画出了一条长长的、带着箭头的直线。
“长老，晚辈觉得，所谓的‘重’，不是东西有多重，而是力气有多‘整’。”
他指着那条直线：“俺爹以前教过俺，好几股绳子拧在一起，才结实。俺觉得力气也是一样，把全身的力气，从脚底板，到腰，再到肩膀、胳膊，都拧成一股绳，朝着一个地方使，那这股力，就‘整’了，也就‘重’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那条主线的旁边，画出了好几个歪歪扭扭的、指向不同方向的小箭头。
“要是使力的时候，身子晃了，胳膊歪了，那力气就从这些地方跑掉了，不‘整’了，自然也就不‘重’了。”
这，就是“合力”与“分力”的最通俗、最原始的解释！
风清玄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简洁而又充满了奇异逻辑美的图形！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
拧成一股绳……力气会跑掉……
这些质朴到近乎粗鄙的言语，在这一刻，却如同暮鼓晨钟，狠狠地敲击在他那被困顿了百年的心神之上！
他练了一辈子的剑，追求的就是如何将全身的灵力与气力，都凝聚于三尺青锋之上，斩出最强的一剑！可他从未想过，可以用如此简单、如此直观的“图形”，去将这玄之又玄的“力之理”，解构得如此清晰！
这哪里是鬼画符？！
这分明就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接触过的——大道图谱！
李昊然看着风清玄那陷入巨大震惊的表情，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杠杆模型，一个支点，一根长杆。
“长老，至于‘快’……晚辈觉得，有时候，慢，才是真正的快。”
他用木棍的一头，轻轻地压住杠杆的一端，然后用另一头，轻而易举地，就将一块颇为沉重的碎石给撬动了。
“以小博大，以慢打快……这……这便是‘杠杆之理’？！”风清玄失声喃喃，他的眼中，已经不是震惊，而是狂喜！
他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全新天地的大门，正在向他，缓缓敞开！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憨厚、说着最朴素言语的凡人少年。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
找到了那个能让他打破百年桎梏，窥见元婴大道的——天赐的机缘！
他看着李昊然，就像看着一件稀世的、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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