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到,乾清宫前的铜壶滴漏还在往下落水。清悦站在西暖阁外,袖子里那封密报贴着胳膊,纸角有些发潮。
赵德全掀了帘子,低声说:“万岁爷让您进去。”
她低头走了进去。康熙坐在案后,手里拿着她昨夜送来的奏报,封口的私印还没拆。
“你这封信,朕看了两遍。”他把信放在桌上,“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清悦垂手站着,“儿臣只敢呈事实,不敢妄言。”
康熙点头,“你说咸福宫西配殿夜里开门,炭用得反常;杂役张禄每晚出宫,去兵部周员外郎家;永寿宫收到假药渣,烧过的纸上留半个‘周’字。这些事,件件孤立看都不算大事。”
清悦没接话。
康熙抬眼,“可三件事连在一起,就成了线。这线一头在宫里,一头在外头。你想告诉朕的是这个?”
“儿臣不敢断言,只觉这几处异常,像是有人借宫务空隙传消息。”
康熙沉默一会儿,拿起朱笔,在她奏报上批了四个字:**准予稽查**。
他又从案下取出一块铜牌,递过来,“这是内务府稽查令,你拿去可用。从今日起,各宫杂役调动、物品出入,你有权调档查验。”
清悦接过铜牌,入手沉,正面刻着“稽查无阻”四字。
“万岁爷信任,儿臣定当谨慎行事。”
康熙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做?”
“先断联络。张禄若继续往来内外,必生后患。儿臣想以整顿出入登记为由,将他调离现职,送往北苑库房清点旧物。名义是升差,实则隔开他与宫内联系。”
康熙想了想,“可以。但不要惊动周家。”
“儿臣明白。只做宫务调整,不动朝官。”
康熙点头,“去办吧。若有新发现,随时来报。”
清悦退出暖阁,手里攥着铜牌和那封批过的奏报。风从廊下吹过,她把信重新折好,放进袖中。
回到永和宫东暖阁,安蓉已经在等。
“主子,张禄今早去了膳房领炭单,还是老样子,戌时进,亥时出。”
清悦把铜牌放在案上,“立刻去内务府,找刘总管,拿稽查令给他看,就说奉旨整顿杂役出入登记。今日起,所有杂役轮岗换班,张禄调往北苑,负责清点库房三年内的旧账本,即刻执行。”
“是。”
“另外,挑两个靠得住的宫女,换上粗使衣裳,今晚以送炭为由,守在咸福宫西配殿附近。不许靠近门,只记有没有人接近、停留、说话。名字、衣着、时间,一样不落。”
安蓉记下,“还要做什么?”
“把《六宫物料稽查章程》新规抄一份,加一条:各宫偏殿夜间开门,须提前向尚宫局报备,巡查嬷嬷到场记录。即日起施行。”
安蓉迟疑,“这会不会太显眼?”
“就是要显眼。让她们知道规矩变了,不敢轻举妄动。”
安蓉快步出去。
清悦翻开日程簿,在“稽查行动”下写了几行字:
- 张禄调离,切断联络链。
- 西配殿布控,盯人不盯事。
- 新规颁行,施压不惩处。
她刚放下笔,安蓉又回来。
“刘总管接了令,已经派人去传张禄。他说张禄起初不愿走,说是‘还有差事未完’,但看到稽查令,就不说话了,收拾东西跟着去了北苑。”
清悦点头,“他一走,今晚西配殿不会再开。”
“那永寿宫那边呢?药渣的事……”
“宜妃那儿,得让她自己出面。你带尚药局的验单去永寿宫,见掌事嬷嬷,说‘上头查到补品残料未经登记,各宫都要自查上报’。不提她,也不提药渣,只说流程。”
“她要问是谁查的?”
“就说尚宫局例行稽查。”
安蓉明白了,“让她觉得是宫规压下来,不是冲她个人。”
“对。”
安蓉走后,清悦取出铁匣,把康熙批的奏报放进去,又拿出一张新纸,写下:
**第一步完成:联络中断,压力上行。**
她合上铁匣,抬头看沙漏。才过午时。
傍晚前,安蓉带回消息。
“咸福宫西配殿整夜安静,没人进出。两名宫女守到寅时,没见任何人靠近。”
“张禄呢?”
“到了北苑就关在库房,有人盯着,不能随意走动。”
“永寿宫呢?”
“掌事嬷嬷接了话,立刻查了当日经手的太监,叫来问话。那人承认收了宜妃身边宫女的好处,替她送过一个布包,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嬷嬷已把他关在偏房,等进一步处置。”
清悦问:“宜妃怎么说?”
“还没动静。但她下午让人撤了西暖阁的熏香,换了寻常炭盆。”
清悦轻轻点头。这是怕被查出痕迹。
她提起朱笔,在日程簿上划掉“张禄联络”这一项,又写下新一条:**明日查周宅仆役账目往来**。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那些人不会就此罢手。张禄被调走,他们一定会找新的路子。
但她现在有了名分,有了权柄,也有了节奏。
不再是暗中追查,而是主动布控。
戌时,天已黑透。清悦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内务府最新的出入登记册。
安蓉进来,递上一张小纸条。
她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张禄已被调离,今夜无人入西配殿。
清悦把纸条折好,放进铁匣。
她拿起朱笔,在明日行程的第一行写下:
查周宅仆役采买记录,重点看南苑茶棚账目。
窗外风停了,灯芯跳了一下。
她伸手拨了拨烛火,让光亮更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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