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索峡内,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胜利的欢呼声,还未在山谷中彻底消散,便被一种死寂的冰冷,无情地扼杀了。
姜维手中的那封密信,很轻。
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可它,却压得这位百战名将,几乎喘不过气。
“现在,才发现吗?”
被两名亲卫死死按在地上的魏将,浑身浴血,狼狈不堪,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的笑意。
“晚了。”
“陈仓,不是鱼饵。”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姜维。
“你们,才是。”
这句话,仿佛一柄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了在场每一个汉军将士的心脏。
刚刚还因大胜而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凝固。
什么意思?
我们才是鱼饵?
那真正的猎人,在哪里?
“堵住他的嘴,带下去,严加审问!”姜维的反应,快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他没有暴怒,没有质问。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所有胜利的喜悦,都在一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钢铁般的冷静。
这是一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属于顶级统帅的直觉。
出问题了。
出大问题了。
他俯下身,捡起那封信,每一个字,都像是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信的内容很简单,甚至有些不合情理。
它指示陈仓的守军,无论如何,都要坚守十五日,哪怕战至最后一人。十五日后,大局可定。
这不是一封求援信。
这是一道,等死的命令。
“八百里加急!将此信,连同战报,立刻送往成都!呈交陛下与兴农侯!”姜维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其余人,打扫战场,收拢俘虏,全军后撤三十里,就地扎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
一系列命令,清晰而果决。
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将士们,此刻看着主帅那张冷峻的脸,心中那点狂喜,早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未知的恐惧。
他们赢了。
但他们好像,又输了。
……
成都,紫宸殿。
气氛,同样是从天堂,跌入冰窟。
半个时辰前,这里还是一片欢声笑语。
洮西大捷,陈仓围歼,两封捷报,接踵而至,让整个蜀汉朝堂,都沉浸在一种,自先帝创业以来,从未有过的,昂扬的氛围之中。
刘禅甚至已经下令,让光禄寺准备庆功大宴。
费祎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也难得地舒展了好几天。
可现在。
当那封从铁索峡八百里加急送回的,染着血迹的密信,和姜维那份措辞无比凝重的战报,摆在御案之上时。
所有的喜悦,都化为了泡影。
“荒谬!简直是荒谬!”
费祎拿着战报的抄录本,手都在抖。
“我们赢了啊!阵斩数千,俘虏上万,大破魏军援兵!这是何等辉煌的大胜!怎么……怎么伯约反倒说,大军已陷绝地?”
他无法理解。
在他的认知里,打胜仗,就该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怎么到了姜维那里,一场大胜,反而变成了催命符?
刘禅没有说话。
他只是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
他的视线,越过费祎,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安静看着密信,一言不发的青年身上。
凌毅。
“凌卿。”刘禅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怎么看?”
凌毅放下手中的信,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殿中那副巨大的舆图前,沉默了许久。
殿内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正处于重大战略抉择关口。解锁关联情报数据库,正在为您筛选关键信息……】
【情报一:曹魏雍凉都督府人事变动。原都督陈泰因‘指挥不力’被召回洛阳,贬为光禄大夫。新任都督:邓艾。】
【情报二:邓艾,字士载,义阳棘阳人。出身寒门,原为屯田小吏,因献《济河论》于司马懿,始受重用。其人深谙兵法,尤擅因地制宜,屯田戍边。评价:顶级战略家,顶级种田流玩家。】
【情报三:洛阳政局剧变。大将军司马师,以‘谋逆罪’,清洗了以太常夏侯玄、中书令李丰为首的‘曹氏宗亲’及‘夏侯氏外戚’势力。株连者,数百人。洛阳,血流成河。】
一瞬间。
所有的线索,在凌毅的脑海中,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恐怖的,逻辑闭环。
他终于明白,那个魏将的诡笑,意味着什么。
“陛下。”凌毅转过身,“我们都错了。”
“什么?”刘禅一怔。
“我们以为,我们在和魏国打仗。但实际上,我们只是,司马师手上的一把刀。”
凌毅的话,让刘禅和费祎,都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陈泰回洛阳哭诉,是第一步。他夸大了我军的战力,制造了恐慌。”
“我们派夜枭散播谣言,栽赃司马氏族人,是第二步。我们帮司马师找到了清洗政敌的,绝佳借口。”
“然后,便是这第三步。也是最毒的一步。”
凌毅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舆论的“陈仓”二字上。
“司马师,用一万魏军的性命,和一场看似耻辱的惨败,为我们,也为他自己,设下了一个,惊天之局。”
“他用这场败仗,向全天下证明了陈泰的‘无能’,从而顺理成章地,换上了他真正的心腹,那个叫邓艾的人。”
“他又用这场败仗,营造出西线兵力空虚,危在旦夕的假象,从而在洛阳,获得了更大的兵权,和更自由的,杀伐之权。”
“他甚至……算准了我们会赢。”
凌毅的语调,平静得可怕。
“他知道,以我军如今的装备和士气,打败一支仓促集结的万人偏师,易如反掌。”
“他要的,就是我们的胜利!”
“一场大胜,会让姜维将军,会让整个汉军,都陷入一种‘魏军不过如此’的骄傲与轻敌之中。然后,诱使我们,继续深入,去撞上那张,由邓艾亲手布置的,真正的天罗地网!”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费祎张着嘴,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战争,还能这么打?
用一场惨败,去换取更大的政治利益和军事主动权?
这已经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这是,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当成棋子,来撬动自己国内权力斗争的,降维打击!
刘禅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
是愤怒!
一种,被当成傻子,被当成工具,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滔天怒火!
“司马师……邓艾……”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
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伯约现在……”费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现在岂不是,已经一头撞进了敌人的包围圈?”
“还没有。”凌毅摇头。
“姜维将军的谨慎,救了他自己一命。他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选择了就地驻扎。这,为我们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那……那快!快传令让伯约撤回来啊!”费祎急道,“立刻!全军撤回汉中!”
“晚了。”凌毅的回答,再次将费祎打入深渊。
“邓艾既然设局,就绝不会给我们从容撤退的机会。从铁索峡到汉中的每一条退路,恐怕都已布满了重兵。”
“现在撤退,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难道,要三万大军,坐以待毙吗?”费祎彻底崩溃了。
刘禅猛地一拍御案!
“够了!”
他站起身,威严的目光,扫过费祎,最终,牢牢地锁定在凌毅身上。
“凌卿!朕,不要听什么怎么办!朕要你告诉朕,该怎么赢!”
这一刻的刘禅,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被扶持的阿斗。
他,是大汉的天子!
一个,渴望着胜利,渴望着雪耻的,帝王!
凌毅看着刘禅,看到了他那份,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
他躬身,长长一揖。
“陛下。司马师想拿我们当刀,去磨砺他的新将,去铲除他的政敌。”
“那我们,就如他所愿。”
凌毅直起身,一字一顿。
“我们,也把他,当成我们的磨刀石!”
“传令给姜维将军!”
凌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座空旷的殿宇。
“命他,放弃所有辎重,全军轻装,星夜兼程。不必再管陈仓,也不必回头。”
“兵锋所指,只有一个地方!”
他猛地转身,手指,重重地戳在了舆图上,那个位于陇西,曾经被大汉牢牢掌控,如今却是魏国西凉防御体系最核心的支撑点上。
天水郡!
那,是姜维的故乡。
也是整个雍凉之地,真正的,七寸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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