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凌皓的出租屋内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苏晓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正在闭目调息的凌皓。他肩上的绷带已经拆除，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股沉静冰冷的气息却愈发内敛，如同深潭，望不见底。
这几日，她体内的异样感越来越清晰。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不再仅仅停留在夜晚，偶尔在白日也会闪过一两个碎片——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具体的画面：奈何桥斑驳的桥墩、忘川河里沉浮的虚影、甚至是一只擦得锃亮却边缘破损的巨大铜勺……伴随而来的，还有对某些气息近乎本能的趋避与感知。
她能更清晰地捕捉到凌皓身上那股独特的、让她心悸又安心的冰冷。那绝非人间该有的温度，却奇异地让她感到熟悉，仿佛在无数个轮回之前，早已刻入灵魂。
凌皓缓缓睁开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似乎早已察觉她的注视。
“你最近，似乎有些不同。”他开口，声音平淡，却并非询问，而是陈述。
苏晓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想否认，但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谎话却哽在喉咙里。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还能闻到一些……奇怪的味道。”
“比如？”凌皓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形的压迫感让苏晓呼吸微窒。
“比如……苦楝叶混着彼岸花的腥气……还有……一种很陈旧的、像放了很久的纸钱的味道……”她越说声音越小，这些描述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
然而，凌皓眼中却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他伸出手，指尖并非触碰她，而是悬停在她额前寸许之地。
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忘川的寒意掠过。
苏晓浑身一颤，却没有感到不适，反而有种萦绕心头的混沌感被稍稍驱散的清明。同时，她清晰地“看”到——凌皓的指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昏黄色的水汽虚影，那气息与她梦中那条浑浊的大河同源！
“看来，那晚的刺激，加上你本身……”凌皓收回手，话语未尽，但意思已然明了。他确认了苏晓的特殊，这种特殊与轮回有关，与他也有关，甚至可能与她那被幽魂短暂附体的奶奶有关。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苏晓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惊涛骇浪，却奇异般地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今晚，”凌皓打断她的思绪，语气斩钉截铁，“我去解决慈济医院的东西。”
苏晓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涌上担忧：“你一个人？你的伤还没好透！那东西太危险了！”
“它必须被清除。”凌皓眼神冰冷，“留着他日必成祸患。”而且，他隐隐觉得，解决掉这个麻烦，或许能更清晰地捕捉到下一步的线索，比如那“钥匙”的踪迹。
“我跟你一起去！”苏晓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住了，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我现在好像能感觉到一点那里的气息……也许……也许能帮上忙？”她不想再像上次那样，只能无助地等待，甚至成为拖累。
凌皓审视地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竟没有拒绝：“跟紧我。情况不对，立刻离开。”
是夜，月黑风高。
慈济医院废墟比往日更加死寂，连风声都仿佛被某种力量扼住。踏入主楼范围的瞬间，阴冷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浓郁的怨毒和饥饿感。
109柜里的东西，似乎感知到了他们的到来，愈发躁动不安。
地下室的铁门扭曲得更加厉害，如同被巨力撕扯过。
凌皓将苏晓护在身后，一步步走下楼梯。这一次，他没有丝毫保留，体内那缕忘川之力全面运转，周身寒气弥漫，脚下冰霜迅速蔓延，与地下室的阴冷分庭抗礼。
“吼——！”
暗红色的能量触手如同被激怒的蜂群，从109柜深处疯狂涌出，直扑两人！比上一次更加狂暴、更加密集！
凌皓眼神一厉，双手快速结出一个古老而简拙的手印——那是刚刚苏醒的记忆碎片带来的运用之法。指尖昏黄光芒大盛，一道由忘川水虚影凝聚而成的、带着无尽沉沦与洗涤意味的水流凭空出现，虽细小，却如同坚韧的鞭子，猛地抽向那些暗红触手！
嗤嗤嗤——！
腐蚀声不绝于耳！被忘川水鞭扫中的触手纷纷焦黑断裂，发出凄厉的尖啸，化为黑烟消散！
凌皓踏步上前，水鞭挥舞，每一次抽击都精准狠辣，将汹涌而来的攻击尽数挡下、净化！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冰冷而高效，与之前仅凭本能战斗时判若两人！
苏晓跟在他身后，心脏狂跳，却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她确实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暗红能量的流动轨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109柜深处那个核心的、充满暴戾意识的“存在”！
“左边！”她突然惊呼一声。
一道极其隐蔽的、几乎贴着地面袭来的能量被凌皓反手一鞭抽散！
凌皓动作未停，但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她的感知，确实有用。
战斗持续着。凌皓的力量飞速消耗，脸色越来越苍白，但攻势却愈发猛烈。那暗红怪物似乎也意识到遇到了克星，变得越发疯狂，整个地下室都回荡着它的咆哮和能量撞击的爆鸣！
终于，凌皓找到了一个间隙！
他猛地欺近109柜，无视数道抽打在身侧的触手（被忘川屏障艰难挡下），将最后的力量灌注于右手，整只手臂仿佛化作了昏黄色的水流，带着裁决与终结的意志，狠狠地插入了那一片暗红的柜内黑暗之中！
“湮灭！”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
“嗷——！！！”
一声极度痛苦、不甘、充斥着无尽怨毒的尖锐嘶嚎猛地从柜内爆发出来，几乎刺破耳膜！
所有的暗红能量触手瞬间僵直、然后如同失去了支撑般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柜内那两点猩红的光芒疯狂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黯淡、熄灭。
弥漫在整个地下室的阴冷、怨毒、饥饿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最纯粹的、死寂的冰冷。
凌皓的手臂恢复原状，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铁柜上，剧烈喘息，嘴角再次溢出血丝。这一击，几乎抽空了他所有力量。
苏晓急忙上前扶住他，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样？”
凌皓摇摇头，目光看向那彻底沉寂的109柜。里面只剩下一片空无，连一丝残渣都没有剩下。那怪物，已被忘川之力彻底净化湮灭。
危机解除。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同时涌上心头。地下室里一时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苏晓扶着凌皓，仰头看着他苍白的脸、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双此刻因脱力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真实感的眼睛。一路来的恐惧、担忧、还有那份悄然滋长、此刻再也无法压抑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忽然踮起脚尖，闭上眼睛，轻轻地、颤抖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凌皓的嘴角。
那触感冰凉，却带着一丝血的微咸。
凌皓身体猛地一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苏晓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迅速退开，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我……”
凌皓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复杂难辨。过了好几秒，就在苏晓几乎要被这沉默逼疯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过自己嘴角，也擦去了她残留的那点触感和血迹。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苏晓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抬起那只刚刚湮灭了恶灵的手，略显笨拙地、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揉了揉她的头发。
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
“走吧。”他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不再那么冰冷，“回去了。”
没有明确的接受，也没有拒绝。但这一个动作，一句话，已然足够。
苏晓愣愣地看着他转身走向楼梯的背影，脸上红晕未退，心跳依旧失序，但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却瞬间淹没了她。她赶紧低下头，快步跟上，手指悄悄拽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凌皓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却也没有甩开。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了这栋吞噬了多条性命、如今终于恢复死寂的建筑。
月光洒落在荒草丛生的院落，清冷而宁静。
身后的废墟依旧黑暗，但那份令人窒息的威胁已然消失。
新的关系，在这险死还生的境地之后，以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悄然确立。
然而，无论是凌皓还是苏晓都明白，慈济医院只是一个开始。隐藏在都市阴影下的更大秘密，那所谓的“门”与“钥匙”，以及凌皓身上那百世轮回的枷锁，都仍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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