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夏，成都府的“交子铺”前，青石板路上的蜀葵开得正艳，却挡不住铺内的喧嚣。几个穿着绸缎的商人围着柜台，手里捧着一沓淡黄色的楮纸，正与铺掌柜核对数额；柜台后，伙计用朱笔在纸上画着复杂的印记，时不时抬头喊着“某字号交子，凭券兑钱”——这幅新奇的景象，让年过九旬的赵烈拄着拐杖，在孙子赵仲的搀扶下驻足良久，手里的《五代货币考》手稿，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
“祖父，这就是蜀地人说的‘交子’？”赵仲凑到柜台前，好奇地盯着那些楮纸。他曾在洛阳听过商人提起“用纸当钱花”，却从未亲眼见过，此刻见商人用几张纸就完成了蜀锦交易，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赵烈缓缓点头，目光落在交子上的字迹——纸上印着“成都交子务”的字样，还有一串模糊的暗号，边缘盖着铺掌柜的朱红印章，右下角还写着“凭券即付，不挂失”的小字。“这就是交子。”他的声音带着感慨，指尖轻轻拂过纸面，“老夫活了九十年，见过五代的铜钱、铁钱，见过用布帛、粮食当钱，却从没见过用纸当钱的，这蜀地人，倒真敢想敢做。”
“老丈也是来兑交子的？”铺掌柜王记安笑着迎上来。他是成都本地商人，祖上在后蜀时做过绸缎生意，亲历过蜀地铁钱的笨重，如今开了这家交子铺，专门帮商人兑换、保管交子，生意格外红火。“您要是有蜀地的铁钱，存到小铺里，换成交子，不管是去长安还是汴梁，带着都方便，比用马车拉铁钱省事多了！”
赵烈跟着王记安走进铺内，只见柜台后的货架上，整齐摆放着一叠叠交子，每叠都用麻绳捆着，旁边还放着一本厚厚的账簿，上面记录着每笔交子的数额、持有人和兑换日期。“老夫不是来兑交子的，是来看看这‘纸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账簿，“你这交子，要是有人伪造怎么办？要是你卷款跑路了，商人的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王记安闻言，从柜台下取出一枚铜印，在一张空白交子上盖了盖，又用针尖在纸面扎了几个细小的孔：“老丈放心！这交子用的是蜀地特有的楮纸，纤维粗，不易仿造；上面的暗号是小铺独有的，除了俺和伙计，没人能看懂；这铜印的花纹也是专门刻的，仿造难如登天。至于卷款跑路，小铺在官府押了五千贯铁钱做担保，就算俺出事，官府也能赔给商人，这都是按蜀地转运使张咏大人的规矩来的，错不了！”
赵烈想起后蜀广政年间，在成都见到的货币乱象——那时孟昶铸造的“广政通宝”，有铜钱也有铁钱，铜钱稀少，铁钱笨重，一匹蜀锦要二十贯铁钱，得用两辆马车才能拉走。“当年老夫在蜀地，见商人用铁钱交易，光是清点钱就花半个时辰，如今用交子，确实方便。”他翻开《五代货币考》，指着其中一段记载，“后晋天福年间，幽州商人用布帛当钱，一匹布能换五斗粟米，可布帛容易坏，换不了几次就成了破布；如今这交子，比布帛耐用，比铁钱轻便，倒是解决了五代以来的货币难题。”
正说着，一个来自长安的盐商走进铺内，手里拿着一沓交子：“王掌柜，兑五百贯铁钱！俺要运盐去汉中，带着交子比带铁钱安全多了！”王记安接过交子，仔细核对暗号和印章，又在账簿上勾了一笔，很快就让伙计从后院搬来几箱铁钱。盐商清点完毕，笑着说：“还是交子好！上次俺带三千贯铁钱去汴梁，路上被强盗盯上，差点丢了性命，如今带交子，藏在怀里就安全了！”
赵烈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交子出现的真正原因——蜀地铁钱笨重，不利于长途贸易，而大宋一统后，蜀地与中原的贸易日益频繁，商人急需一种轻便、安全的货币，交子正是在这样的需求下诞生的。“这不是凭空想出来的，是被逼出来的。”他对赵仲说，“五代时，要是有交子，商人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运铁钱、布帛了。”
午后，王记安邀请赵烈去铺后院的茶亭小坐，还特意叫来几个老商人，一起聊聊交子的由来。一个叫李老栓的绸缎商，喝了口茶，打开了话匣子：“要说这交子，还得从大宋灭后蜀说起！当年朝廷把蜀地的铜钱都运去汴梁，只留铁钱在蜀地流通，铁钱又重又不值钱，俺们做绸缎生意的，每次交易都要拉几车铁钱，累得半死！后来有个叫王昌懿的商人，牵头开了‘交子铺’，让大家把铁钱存进去，拿一张纸当凭证，这就是最早的交子，没想到一用就传开了！”
“是啊！”另一个商人补充道，“前几年张咏大人来蜀地当转运使，见交子铺太多太乱，有的还坑害商人，就定下规矩：只有实力强、押钱多的铺户才能开交子铺，还得在官府备案，这才让交子正规起来。如今成都的交子铺，就剩下十六家，都是信得过的老字号！”
赵烈想起后汉乾佑年间，在太原见到的私铸货币——那时有人私铸“汉元通宝”，铜里掺铁，薄得能透光，好多商人收了私钱，最后只能自认倒霉。“张咏大人这规矩定得好！五代时就是因为货币没规矩，才乱得一塌糊涂，如今交子有官府监管，有铺户担保，才能长久。”他在手稿上写下：“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蜀地交子兴，以楮纸为币，轻便安全，官府监管，商人称便。此乃世界最早之纸币，源于蜀地铁钱之弊，成于大宋一统之需，破五代货币混乱之局。”
傍晚时分，赵烈来到成都的“市舶司”，这里正有商人用交子交易海外香料。一个阿拉伯商人拿着交子，对着市舶司官员比划着：“这纸真能换钱？俺从广州来，第一次见用纸当钱的，要是能行，俺下次就带交子回去，不用带那么多银子了！”
官员笑着点头，让伙计取来银子，当场给阿拉伯商人兑换：“放心！这交子在大宋好多地方都能用，不仅能换钱，还能买东西，比银子方便多了！”阿拉伯商人接过银子，满脸惊喜，当即决定下次用交子来蜀地贸易。
赵烈看着这一幕，心里满是欣慰——五代时，中原与海外的贸易，多以金银、丝绸为媒介，货币不通，交易不便；如今交子的出现，不仅解决了国内贸易的货币问题，还能促进海外贸易，这是五代帝王从未想到的。
回到住处后，赵烈挑灯整理《五代秘史·宋初篇》，在“交子出现”章节写下一段长长的批注：“五代货币，乱于材质低劣、政权更迭，铜钱、铁钱、布帛混用，商人苦不堪言；宋初蜀地，因铁钱笨重，催生交子，以楮纸为币，轻便安全，官府监管，成世界最早之纸币。此非偶然，乃大宋一统后，商品经济发展之必然，亦为五代货币教训之总结——货币之要义，在‘便用’与‘可信’，五代货币失于‘可信’，宋初交子得于‘便用’与‘可信’，故能兴。然交子亦有隐忧：若官府滥发、铺户失信，恐重蹈五代货币贬值之覆辙，需以制度约束，方能长久。赵烈亲历五代货币之乱，见交子之兴，叹曰：‘货币随世变，治世出良币，信哉！’”
批注写完，赵烈将手稿与一张交子样本放在一起。这张交子是王记安送给他的，上面印着成都的风景，还有“凭券即付”的字样，边缘已有些磨损，却透着一股新生事物的活力。他想起白天在交子铺见到的商人、阿拉伯使者的惊喜，想起五代货币的混乱，突然觉得，交子的出现，不仅是货币史上的突破，更是大宋治世的证明——只有在和平、统一的环境里，才能诞生这样便捷、安全的货币，才能让商人安心贸易，让百姓安居乐业。
赵仲走进书房，手里拿着刚收到的汴梁书信：“祖父，寇准大人来信了！他说朝廷打算在汴梁试试用交子，还问您对交子的看法呢！”
赵烈接过书信，笑着说：“告诉寇准大人，交子是好东西，但要守规矩——不能滥发，不能无担保，得像蜀地那样，有官府监管，有铺户担保，才能在汴梁推广。要是学五代那样，不管不顾地发钱，再好的货币也会变成废纸。”
赵仲点点头，赶紧去写回信。窗外的成都夜色渐浓，远处传来交子铺收铺的梆子声，清脆而有规律，像在为这个新生的货币欢呼。赵烈知道，交子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它会从蜀地走向中原，从大宋走向海外，成为五代乱世后，大宋留给世界最耀眼的经济遗产。而他记录的这些故事，也会成为后人了解这段历史的珍贵资料，让他们知道，五代的苦难有多深重，大宋的创新有多可贵，交子的出现有多来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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