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共生的第十个年头，龙盟宗的神树已长得需十余人合抱，枝桠间垂落的气根在风中轻摇，像无数条连接天地的银线。每年秋收后举办的“万灯节”，早已成了九州各族最隆重的庆典——这日，所有人都会带着本族的特色灯笼，聚在神树下的田畴间，既是庆祝丰收，也是纪念那些让共生之火燎原的日子。
林缚言站在神树最高的了望台上，看着各族人从四面八方赶来。青丘的狐狸们驾着云车，车斗里堆满了南瓜灯，橙黄色的光晕透过镂空的狐纹，在地上投下跃动的影子；黑风寨的汉子们推着独轮车，车上竖着巨大的沙枣木灯，灯架上缠着晒干的灵麦秸秆，一点火就冒出带着麦香的青烟；南疆的蛊师们提着竹骨纱灯，灯面画着蝶纹谷生长的全过程，风吹过，纱灯上的蝴蝶仿佛要从纸上飞出来；北狄的雪橇队最是热闹，雪橇上载着冰雕灯，冰里冻着今年新收的雪粮，灯光透过冰棱，散出七彩的光。
“师兄，柳芽姐让你下去呢，孩子们都等着跟你一起挂‘同心灯’。”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仰着头喊，她是北狄首领的孙女，如今已是柳芽最得力的助手，梳着和当年柳芽一样的发型。
林缚言笑着跃下了望台，落在田埂上。柳芽正带着一群孩子扎灯笼骨架，孩子们手里的材料五花八门：青丘的月光竹、黑风寨的沙枣枝、南疆的蝶纹藤、北狄的冰蚕丝……混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今年的同心灯要做最大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举着根灵麦秸秆喊，他是黑风寨小寨主的儿子，胳膊上还停着只青丘的小狐狸，那是他的“伴读”。
柳芽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别闹，先把灯架扎稳了。记得吗？同心灯的骨架要各族材料各占一份，少了谁都不行。”
林缚言蹲下身，接过一个快扎好的灯架，往上面缠北狄的冰蚕丝。丝线在他指间灵活地穿梭，很快就绕出一个“共”字的纹路。“当年第一盏同心灯，还是用你钱爷爷的拐杖头做底座呢。”他忽然说。
柳芽噗嗤笑出声：“可不是嘛，老钱爷爷心疼得直跳脚，说那拐杖是他年轻时南疆蛊师送的，结果被咱们锯了个豁口当灯座。”
正说着，钱通海拄着新拐杖走来，拐杖头是个圆润的雪粮木，上面刻满了年份。“又在说我坏话？”老钱眼尾的皱纹都堆成了花，“今年的‘丰收宴’备得差不多了，青丘的月光饼、北狄的奶酒、南疆的蝶纹蜜饯……对了，西域刚送了新酿的灵麦酒，说是用你当年改良的蒸馏法做的。”
林缚言望向西域的方向，那里的戈壁已变成绿洲，当年陆明带着弟子们修的灵渠，如今蜿蜒如带，将灵泉引向更远的田畴。去年西域的代表是个梳着双辫的姑娘，说要跟柳芽学培育“三季稻”，此刻想必正提着他们的“沙灯”赶来——那灯是用细沙混合灵脂凝固而成，点起来会透出沙漠日落的橙红色。
“来了来了！”孩子们忽然欢呼起来。远处的土路上，一队骆驼踏着夕阳的余晖走来，驼背上挂满了沙灯，领队的正是那个西域姑娘，她身后跟着个穿青丘服饰的少年，手里捧着个巨大的月光饼，想必是路上与青丘的商队结伴而来。
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神树的叶片上时，柳芽举起火把：“点灯啦！”
刹那间，万盏灯火同时亮起。青丘的南瓜灯转着圈，投下狐影嬉戏的光斑；黑风寨的沙枣灯冒着麦香青烟，在风里轻轻摇晃；南疆的蝶纹灯翅膀扇动，引得真的蝴蝶围着灯飞；北狄的冰灯在夜色里晶莹剔透，冻在里面的雪粮颗粒分明，像嵌着无数颗星星。
最显眼的还是挂在神树枝桠上的同心灯，各族材料拼成的灯架上，缠着青丘的月光竹、北狄的冰蚕丝、南疆的蝶纹藤、黑风寨的沙枣枝，灯面绘着一幅“九州田畴图”，西域的绿洲、北狄的雪原、青丘的林地、南疆的河谷……都在一盏灯上和谐共存。
林缚言站在灯海中央，看着各族人互相交换食物：青丘的狐狸用月光饼换北狄的奶疙瘩，南疆的蛊师教黑风寨的汉子们辨认蝶纹草，西域的姑娘正跟北狄的老阿妈学揉奶酒面团。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把自己的沙枣灯送给西域姑娘带来的小弟弟，换回一个沙灯挂件。
柳芽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两杯灵麦酒：“敬什么？”
林缚言接过酒杯，望向漫天灯火与远处连绵的田畴。灵脉光网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像一层温柔的纱，覆盖着每一寸土地。他想起十年前，第一次在共生池边调试灵脉调节器时，陆明不小心摔了个跟头，手里的罗盘滚进池里，引得各族弟子手忙脚乱去捞，那时的试探与生涩，如今已化作此刻的默契与自然。
“敬每一盏灯。”他举起酒杯，与柳芽轻轻一碰，“敬那些愿意把自己的光，分给别人一点的人。”
酒液入喉，带着灵麦的清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青丘月光竹的清香——想必是西域姑娘在酿酒时，加了些青丘商队带来的竹露。就像这九州的灯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出彼此。
孩子们举着小灯笼，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灯笼的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串流动的星河。神树的气根上，不知何时被孩子们系满了红绳，每根绳上都挂着片小木牌，写着各族的愿望：
“希望明年的雪粮能多收三成”
“想让西域的绿洲再往前推五里”
“青丘的小狐狸想尝尝北狄的奶酒”
“南疆的蝶纹谷能传到更远的地方”
林缚言伸手取下一片木牌，上面是个歪歪扭扭的字：“共”。字迹稚嫩，想必是哪个刚学写字的孩子刻的。他忽然觉得，这一个字，便胜过千言万语。
夜色渐深，灯火却愈发明亮，仿佛要与天上的星辰相接。田畴里的同心稻已收完，留下的稻茬上还挂着零星的稻粒，那是特意留给过冬的鸟儿的。远处传来悠扬的歌声，是各族人在合唱《共生谣》，歌词早已超越了族群的界限，成了九州共通的语言。
柳芽靠在他身边，轻声说：“你看，当年咱们怕这火燃不起来，现在却烧得这么旺。”
林缚言望着那片灯海，忽然明白，所谓永恒，从不是某个人或某个族群的独舞，而是无数盏灯互相映照，彼此温暖，让每一点微光，都能在千万点光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却又心甘情愿，为别人多亮一分。
夜风拂过神树，挂在枝桠上的同心灯轻轻转动，灯面的“九州田畴图”在地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像一幅活着的画，在时光里，缓缓铺展，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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