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婆的竹篮刚擦过侧门铜环，守卫的长戟便横在她腰间。
老妇人布满皱纹的手在篮沿轻拍两下，清苦药香混着晨露的潮气漫开：“替你们王爷带了新制的宁神散。”她浑浊的眼珠扫过守卫甲胄上的玄铁纹，“最近贵府连买了七回沉水香，火气太燥，夜里容易生幻魇。”
守卫的戟尖微微发颤——这老妇竟能说出王府内院的采买细节。
他正要呵斥，身后传来皮靴碾过青石板的轻响。
秦九披着玄色大氅，腰间玉佩随步幅轻撞，“慢着。”他驻足嗅了嗅空气里的药香，瞳孔微缩——这是用五叶莲心配夜交藤的古方，城南香铺里只有“梦归阁”的老香婆懂。
“老夫人。”秦九摘下腰间钱袋抛过去，银钱相撞的脆响惊得守卫缩了缩脖子，“香留下，人快走。”他接过竹篮时指腹在篮底暗纹上一蹭，确认是三瓣梅的标记——那是苏姑娘半月前让小竹转交的暗号。
梦婆佝偻着背退出门时，袖中滑落半片枯荷。
秦九蹲身拾起，见背面用朱砂点了颗星子，正与昨夜苏姑娘咳血时落在他靴底的血点位置重合。
他捏紧荷瓣，喉结滚动两下，将竹篮里的香包尽数倒进袖中。
是夜，萧无衍的寝殿飘着淡得几乎察觉不到的苦香。
他合眼时还想着铁笼里那抹染血的身影，再睁眼却站在东宫偏殿。
春桃开得正艳，母亲坐在琴前，葱白指尖拨弄着冰弦，“阿衍，来认这几个字。”她指着案上的《孟子》，墨迹未干的“医者仁心”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萧无衍伸手去摸那本书，指尖刚触到纸页，琴弦突然崩断。
鲜血顺着断弦溅在琴面，母亲的脖颈缓缓转过来，喉间插着半柄金簪——那是他去年赏给侧妃的物件。
“阿衍，”她嘴角淌血，“你说要护我周全……”
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
窗外暴雨如注，闪电劈亮窗棂时，他看见铜镜里自己的眼睛——竟与铁笼里苏锦言泛红的左眼有几分相似。
与此同时，西跨院的铁笼下，苏锦言正用帕角捂着嘴。
鲜血透过绣着并蒂莲的丝帕渗出来，在青砖上洇成暗红的花。
她抬眼望着替她打扫的小婢女，那姑娘的鞋底沾着湿泥，“小桃，你鞋跟松了。”她轻声说，“我替你缝两针？”
小婢女蹲下来时，苏锦言的指甲轻轻一挑，染血的帕子便滑进鞋底夹层。
她望着婢女跑远的背影，左眼的火纹随着呼吸明灭——那帕子上用发丝绣的机关图，该到秦九手里了。
次日卯时，秦九在假山后捡到帕子时，指节捏得发白。
雨水将血迹冲开，露出帕角密密麻麻的针脚——那是铁针笼的剖面图，第七环下方用朱砂标着“折铰”二字。
他摸向腰间的玄铁匕首，突然想起昨夜熏香后王爷反常的梦境，又想起苏锦言总说“笼子困的是心”，终于明白：她要的不是逃，是让这笼子自己碎在造笼人手里。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铁笼。
萧无衍握着佩刀站在笼外，见苏锦言正用银簪在地上划拉。
“停手！”他的声音像淬了冰，却在看清地面痕迹时顿住——那是他在北疆染疫时，她跪在军帐里写的《解毒方》残稿，字迹被血浸透，比记忆中更清晰。
“你记得吗？”苏锦言抬头，发间木簪坠着的红绳晃了晃，“那时你烧了疫村，我在乱葬岗找到你，你烧得说胡话，抓着我的手喊‘阿娘’。我用银针替你导毒，扎了三百六十五针，和这笼子的针数一样。”她指尖抚过地上的“寒蛊解法”四个字，“你说过，若能活，绝不负医者仁心。”
萧无衍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高烧时那双手的温度，想起迷迷糊糊间闻到的药香，想起自己清醒后下令烧了所有医帐——包括那个替他续命的小医女。
“住口！”他抽出半寸刀刃，寒光映得笼中针尾泛着冷光，“你到底是谁？”
苏锦言笑了，血珠从嘴角滑落，“我是替你拔寒蛊的人，是被你烧在疫村的人，是现在困在笼里的人。”她的左眼突然亮得刺眼，“也是要让你记起，你心里那把刀该放下的人。”
暴雨是在亥时来的。
秦九披着油布巡查到铁笼附近，故意踢翻檐下的油灯。
火光映亮笼壁时，他迅速将袖中磁石贴在第七环下方——那是图纸上标着“折铰”的位置。
雨水顺着笼顶流下来，打湿了他的后背，却掩不住笼内传来的细微声响——苏锦言在用心火加速腐蚀铰链的焊点。
午夜，一道闪电劈开云层。
惊雷炸响的瞬间，铁笼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萧无衍从寝殿冲出时，正看见整座笼子向右倾斜十三度。
“咔啦！”三根主针坠地，笼门“哐当”砸在地上。
苏锦言倚着残笼坐着，左腿还卡在断裂的针丛里。
鲜血顺着小腿往下淌，在地面画出蜿蜒的红线，像极了归藏门的启灵符引。
她抬头望着萧无衍，左眼的火纹随着雷声明灭，“王爷，你在怕什么？怕我走了？还是怕我留下来……看你如何选择？”
萧无衍的手悬在半空，想替她拔针，又怕触到她的血。
他背过身去，喉结动了动，“明日……换一副笼。”
“可有些东西，一旦裂了，就再也关不住了。”苏锦言的声音轻得像雨丝，“比如您心里的刀，比如我要讨的公道。”
窗外雨仍在下。
东苑屋檐下，一只灰羽信鸽抖了抖翅膀，爪上的染血残图被雨水浸得透湿。
它扑棱着飞向天际，掠过王府高墙时，啼叫了一声——那声音混在雨声里，像极了某种暗号。
清晨，街头茶肆人声鼎沸。
青衣客拍案而起，声如洪钟：“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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