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有时比绝望更让人心慌。
那从石板下渗出的、微弱如游丝的生命气息，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苏清欢和白老怪被悲痛麻木的心防。两人几乎是扑到了那隐蔽的入口前，四只手同时按在了那块尚有余温的石板上。
“让开。”烬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清欢和白老怪下意识地退开半步。烬渊上前，并未使用蛮力，他血瞳微凝，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的魔气，如同最灵巧的刻刀，精准地点在石板边缘那几个已被烧得模糊的防御符文关键节点上。
魔气与残留的仙道符文接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却没有引发剧烈的冲突。那石板上的光芒明灭几次，最终“咔哒”一声轻响，符文彻底黯淡下去。烬渊单手扣住石板边缘，稍一用力，便将这厚重的阻隔掀开，露出了其后幽深、向下延伸的阶梯。
一股混合着泥土、草药清苦以及一丝淡淡血腥气的、沉闷的空气涌了出来。
“我先下去。”烬渊没有丝毫犹豫，高大的身躯率先步入黑暗之中。魔气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淡淡的微光，驱散了前方的幽暗。苏清欢立刻紧随其后，白老怪也急忙跟上，老人佝偻的身躯在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敏捷。
阶梯不长，下去不过十余级，便是一间不算宽敞，但显然经过精心加固的地下石室。石室四壁刻画着更繁复的防御与隐匿阵纹，正是这些阵纹，在某种程度上抵御了上方烈火与坍塌的毁灭性能量。
石室内的景象，让苏清欢的呼吸瞬间停滞。
角落里，蜷缩着七八个身影，大多是年轻的悬壶谷弟子，他们衣衫褴褛，满面烟尘，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烧伤和砸伤，此刻正相互依偎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劫后余生的茫然。看到有人下来，他们吓得瑟瑟发抖，直到看清是白老怪和苏清欢，才有人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
“师父……师姐……”
“是师姐！师姐回来了！”
几个年纪稍小的弟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伤势和虚弱而踉跄跌倒。
苏清欢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她快步上前，蹲下身，体内灵脉自发运转，淡金色的、温暖的光芒如同母亲的手，轻柔地拂过这些幸存弟子的身体，安抚着他们的伤痛与惊恐。
“没事了，没事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我们来了，你们安全了。”
白老怪老泪纵横，挨个检查着弟子们的伤势，嘴唇哆嗦着，一遍遍重复：“好孩子……都是好孩子……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除了这些幸存弟子，石室中央还摆放着几个密封得极好的玉盒和陶罐，上面同样刻有保护符文。白老怪颤抖着打开其中一个玉盒，里面是数十粒饱满圆润、散发着微弱灵光的种子——这是悬壶谷最核心、最珍贵的几种灵药的最后火种。
希望，在此刻，终于有了确切的形状。它不在别处，就在这些幸存的生命和这些未曾泯灭的种子里。
然而，这份劫后余生的微弱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苏清欢和白老怪全力救治伤员，烬渊沉默守护，魔龙骑在外警戒之时，谷外，远远传来了破空之声，以及一股不加掩饰的、带着凛然“正气”的威压！
一道青光如流星般划过焦黑的天空，瞬息间便悬停在了悬壶谷上空。光芒散去，露出一行数十人的身影。为首者，身穿八卦道袍，头戴芙蓉冠，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电，手持一柄青光流转的拂尘，正是玉清阁当代阁主——清虚真人。
他身后，跟着阁中数位长老和精锐弟子，个个神情肃穆，仙气缭绕，与下方这片焦土废墟形成了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清虚真人目光扫过谷地，看到那被强行压制的火场废墟，看到那些正在清理现场的魔龙骑，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刚从地下秘库出来、身上还沾染着血迹和灰尘的苏清欢身上。
他眉头紧锁，脸上瞬间布满了凛冽的寒霜与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果然是你这妖女！”清虚真人声如洪钟，蕴含着法力，震得空气嗡嗡作响，“非但未曾伏诛，竟还敢勾结魔道，重返此地！看来天帝明鉴，尔等果真是祸乱三界的根源！”
他的目光越过苏清欢，落在她身后的烬渊身上，忌惮之色一闪而过，但旋即被更强烈的“卫道”狂热所取代：“魔尊烬渊！你纵容此妖女，践踏人界，莫非真要挑起仙魔大战，让三界生灵涂炭吗？！”
他的出现和指责，如同又一盆冰水，浇在了苏清欢刚刚因找到幸存者而回暖些许的心上。
她缓缓直起身，将一名受伤的小师妹护在身后，抬起头，迎向清虚真人那锐利的、充满偏见的目光。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崩溃与绝望，也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清虚阁主，”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疲惫与嘲弄，“你口口声声妖女，声声句句祸根。我只问你，悬壶谷行医济世数百载，可曾害过一人？我苏清欢身负灵脉，可曾用这力量，主动伤过任何无辜生灵？”
她指着周围这片焦土，指着那些被魔龙骑陆续从废墟中找出的、已无法辨认的悬壶谷弟子遗骸，声音微微发颤：“而你们，奉着一道莫须有的‘三界令’，便悍然焚我家园，屠我同门，将救人之地化为炼狱！这就是你们玉清阁秉持的‘正道’？这就是你们要护卫的‘苍生’？！”
她的质问，如同鞭子，抽打在空气中。
清虚真人面色微微一变，但立刻又强硬起来，厉声道：“巧言令色！天帝法旨，明察秋毫！混沌灵脉之力，诡异莫测，看似治愈，实则为侵蚀三界根基之剧毒！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大患！悬壶谷包藏祸心，培育此等灾厄，合该被夷为平地！此乃防患于未然，为大义牺牲小我！”
“好一个防患于未然！好一个大义牺牲小我！”苏清欢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苍凉与讽刺，“就因为一个未经证实的‘可能’，就可以轻易断定他人的生死，摧毁数百年的传承？你们的天道，原来如此……廉价而残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你说我的灵脉是剧毒？那我今日便让你看看，这‘剧毒’，是如何救人的！”
她不再理会清虚真人，转身继续为受伤的弟子疗伤。淡金色的灵脉之光温柔地流淌，所过之处，伤口愈合，痛苦减轻，那些弟子们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这无声的行动，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清虚真人看着她施展灵脉之力，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恼怒。他坚信天帝的判断不会错，这灵脉之力越是神奇，就越证明其潜在的“危害”！
“冥顽不灵！既然你执迷不悟，甘愿与魔道为伍，那就休怪本阁主替天行道，将尔等一并铲除，以绝后患！”清虚真人眼中杀机大盛，他猛地一挥手中拂尘！
“玉清阁弟子听令！”
“结‘伏魔诛邪大阵’！”
“目标——苏清欢！死活不论！”
“斩妖女，卫正道！”
他身后的玉清阁长老和弟子们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斩妖女！卫正道！”
“斩妖女！卫正道！”
数十道剑光冲天而起，迅速按照玄奥的方位站定，磅礴的仙力彼此勾连，瞬间在空中凝聚成一个覆盖了小半个山谷的、巨大的、旋转着的青色光轮！光轮之中，符文流转，剑气森然，散发出凌厉无匹的肃杀之气，牢牢锁定了下方的苏清欢！
大战，一触即发！
一直沉默不语的烬渊，终于动了。
他缓缓踏前一步，将苏清欢完全挡在自己身后。他甚至没有去看空中那声势浩大的诛邪大阵，只是抬起血瞳，目光平静地落在清虚真人身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清虚真人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史前凶兽盯上。
“本尊的灵脉使，”烬渊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仿佛源自规则本身的冰冷宣判，“也是你能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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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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