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魔崖。
其名便是不祥之地,位于人界与魔界交壤的混沌边缘。终年阴云密布,瘴气丛生,寻常生灵避之唯恐不及。传说此处是上古神魔战场的一块碎片坠落所化,崖底深不见底,弥漫着能侵蚀仙骨、腐化妖魂的混乱气息,亦是三界罪大恶极之徒或走投无路者的埋骨之所。
此刻,铅灰色的天幕被更加浓重的墨色撕裂,暴雨如倾,豆大的雨点砸在嶙峋怪石与枯死扭曲的魔植上,发出噼啪碎响,更添几分凄厉。狂风呼啸,卷起崖底蒸腾的污浊瘴气,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夹杂着暗红与漆黑能量的扭曲旋风,呜咽着,如同万鬼同哭。
在这片连最顽强的魔物都蛰伏不出的绝地,一道身影正艰难地跋涉。
那是一名女子,身着素净却已沾满泥泞与水渍的粗布衣裙,外罩一件半旧的青色斗篷,兜帽被狂风掀起,露出一张清丽却苍白的脸。她看上去年岁不大,约莫二八年华,眉眼间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与坚韧。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紧贴在光洁的额角,长而密的睫毛上挂着水珠,每一次眨眼都显得沉重。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那个与她身形不甚匹配的巨大药篓,以坚韧的紫竹编织,此刻里面已装了半篓形态各异、在如此恶劣环境下依旧顽强采集到的草药,药篓边缘还挂着几个小巧的布袋和药锄。
她叫苏清欢,悬壶谷的一名医女。
“这鬼天气……”苏清欢低声喘息着,抹去眼前的雨水,努力辨识着方向。她并非不知堕魔崖凶险,但谷中急需几味只有此地阴湿环境才能生长的特殊草药,用以炼制救治瘟疫的丹药。身为医者,她无法坐视人间村落被疫病吞噬,只得冒险前来。
就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试图寻找一处避雨之所时,天际骤然传来极其尖锐的破空之声!
那声音并非雷鸣,而是某种极其强大的能量撕裂空间发出的厉啸,瞬间压过了风雨之声。
苏清欢猛地抬头,只见一道炽烈到无法直视的金色流光,如同九天降下的审判之矛,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自乌云深处悍然劈落!金光所过之处,雨水蒸发,瘴气退散,甚至连空间都泛起了扭曲的涟漪。
“诛魔箭?!”苏清欢瞳孔骤缩,心脏几乎漏跳一拍。她曾在谷中残破的古籍上见过描述,这是天界用以诛杀强大邪魔的禁忌法器,蕴含至阳至刚的净化神力,一击之下,足以令山河崩碎,魔魂俱灭!
而诛魔箭的目标,赫然直指她前方不远处的一片乱石滩!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爆开,金色神光与崖底浓郁的魔气、瘴气剧烈冲突,引发剧烈的爆炸。耀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强烈的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将周围的巨石如同枯草般掀飞、碾碎!地面剧烈震颤,裂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苏清欢被气浪狠狠推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块幸存的巨岩上,喉头一甜,险些呕出血来。背后的药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株珍贵的草药掉了出来,瞬间被泥水淹没。她强忍剧痛,死死抓住岩壁,才没被后续的冲击卷走。
光芒渐熄,烟尘混合着雨幕缓缓落下。
原本的乱石滩已化为一个巨大的焦黑坑洞,边缘还残留着跳跃的金色电蛇。坑洞中心,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周身缠绕着极其浓稠、几乎化为实质的漆黑魔气,那魔气如同活物般翻滚、嘶鸣,与残留的诛魔箭神力激烈对抗,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即使相隔一段距离,苏清欢也能感受到那股魔气的恐怖——充满了毁灭、暴戾、怨恨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极致黑暗,仅仅是气息的余波,就让她体内的微末灵力运转滞滞,呼吸困难。
“竟能硬抗诛魔箭而不死……”苏清欢心中骇然。这堕魔崖下,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未等她细想,坑洞中的身影动了。
他似乎想要站起,但诛魔箭残留的神力与他自身的魔气冲突太过剧烈,他刚一动弹,周身魔气便是一阵紊乱的爆散,整个人再次踉跄跪倒,发出一声压抑至极、却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闷哼。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却又倔强地不肯宣泄。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诛魔箭的能量扰动,或许是那中心存在魔气的不稳定,一道先前被爆炸激发的、混杂着暗红能量的黑色旋风(黑风),原本漫无目的地游弋,此刻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猛地调转方向,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朝着坑洞中心那道明显已是强弩之末的身影扑去!
那黑风并非单纯的风,而是堕魔崖下万千怨念、残魂、污秽魔气经年累月凝聚而成的邪物,具有极强的腐蚀性与攻击性。若在全盛时期,坑中之人或许不惧,但此刻他身受重创,魔气紊乱,若被这黑风卷中,无疑是雪上加霜,很可能被彻底侵蚀神智,甚至魂飞魄散!
苏清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了。
在魔气偶尔散开的间隙,她瞥见了那身影的一角——破碎的玄色战甲(虽已魔化,但依稀能辨原貌)下,是深可见骨、焦黑翻卷的伤口,那是诛魔箭留下的痕迹。而他支撑着地面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却也在微微颤抖。
一个如此强大的存在,此刻却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他是魔。是天界诛杀的目标。是散发着让她本能恐惧气息的存在。
医者的本能却在疯狂叫嚣——那是一个重伤垂危的“伤者”!
电光石火之间,黑风已扑至近前,那毁灭性的气息几乎要触碰到坑中人的发梢。
“不行!”
苏清欢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思考做出了行动。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猛地摘下背上那巨大的药篓——这药篓是悬壶谷特制,内嵌防御符文,本身就有一定的辟邪抗魔之效——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道黑风掷了过去!
“嘭!”
药篓精准地(或者说,是那黑风自己撞了上去)拦在了黑风与坑中人之间。紫竹篾编织的篓身爆起一层微弱的青色光晕,与黑风狠狠撞在一起。光晕瞬间明灭,药篲被撞得四分五裂,里面采集的草药混合着泥土、碎石,被狂暴的能量搅成齑粉,四散纷飞。
但也正是这一挡,为坑中之人争取到了瞬息的时间!
他猛地抬头!
苏清欢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可怕的眼睛!深邃的墨色瞳孔,此刻却渲染着血一般的猩红底色,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燃烧的、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的炼狱火海。无尽的痛苦、滔天的恨意、冰冷的杀机,还有一种……被整个世界背弃后的孤绝与疯狂,尽数凝聚在这双眼眸之中。
被他目光扫过的瞬间,苏清欢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连思维都停滞了。那是属于魔尊的凝视,是踏着尸山血海登临绝顶的威严,绝非她一个凡人医女所能承受。
然而,那目光在她身上只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的一瞬。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没有丝毫敌意,或许是因为那破碎的药篓和弥漫开的、与周围污秽格格不入的清新药香,又或许,他此刻的状态已无法支撑长久的审视。
下一刻,他周身原本紊乱暴走的魔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又或者是在某种本能的驱使下,猛地收敛、凝聚,不再是漫无目的的爆散,而是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利刃,精准无比地劈入了那道被药篓阻了一瞬、势头稍减的黑风核心!
“嘶——!”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黑风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非人的嘶鸣,核心处的暗红能量被那道更加精纯、更加霸道的魔气瞬间斩裂、吞噬!整个黑风结构崩溃,化作缕缕杂乱的黑烟,很快被雨水打散,消散于无形。
一击。
仅仅是一击,那困扰了堕魔崖不知多少年月的凶戾黑风,便烟消云散。
坑洞周围,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雨声依旧滂沱。
烬渊——昔日的破军战神,如今的魔界至尊,半跪在焦土与泥泞之中,剧烈地喘息着。诛魔箭带来的神圣伤害与魔气反噬的双重痛苦,如同千万把烧红的钢刀在他体内搅动,每一寸骨骼、每一缕神魂都在哀嚎。方才强行凝聚魔气斩灭黑风,更是耗尽了他最后一丝余力。
他抬起头,血色褪去少许,重新显露出深邃眼瞳的轮廓,再次看向那个不远处的身影。
少女依旧保持着投掷药篓的姿势,僵立在雨中,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微微颤抖,清澈的眼眸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怔忡,以及一种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属于医者的担忧。
她看起来很弱小,像是一株随时会被风雨摧折的幼苗。
但她刚才,用她那可笑的、散发着草药味的破篓子,试图保护他?
荒谬。
可笑。
却……让他死寂冰冷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涟漪。
苏清欢也看着他。看着他破碎的战甲,看着他那双褪去部分血红、却依旧深不见底、蕴藏着无尽故事与痛楚的眼眸,看着他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倔强。
恐惧仍在,但另一种情绪开始滋生。
他是魔,毋庸置疑。
但他没有伤害她。甚至在刚才那短暂的、可能的威胁解除后,他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杀意也收敛了。
他只是一个……重伤濒死,孤独地在这绝地承受着一切的……“人”。
雨,更大了。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焦黑的土地,也冲刷着两人之间的沉默。
苏清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慢慢放下仍有些颤抖的手臂,忽略掉背后撞击的疼痛,忽略掉那几乎让她窒息的魔气威压,朝着坑洞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迈出了第一步。
药篓碎了,草药没了。
但她的职责,还在。
“你……”她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需要帮忙吗?”
烬渊凝视着她,没有回答。只有周身缭绕的魔气,依旧在不安地翻涌,昭示着主人极度的不稳定与危险。
堕魔崖的初逢,便在诛魔箭的余威、破碎的药篓与无声的对视中,拉开了序幕。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起,开始了谁也无法预料的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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