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会上的那场交锋，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在无形的官场网络中悄然扩散。高省长提出的“全面风险评估”虽被暂时搁置，但“稳健”、“安全”一时成了某些人在各种场合提及示范区项目时的“高频词”。一种微妙而压抑的氛围，开始在部分厅局和地市官员中弥漫。
秦宇轩对此心知肚明。他清楚，高省长这是在用“阳谋”制造舆论压力，试图从思想和行动上束缚住改革派干部的手脚。破除这种氛围，光靠喊口号是不行的，必须用更坚决的行动和更实在的成果来说话。
“智慧绿色能源示范项目”的前期论证汇报会如期举行。会议由秦宇轩亲自主持，不仅邀请了相关领域顶尖专家、企业代表，还特意请来了省发改委、工信厅、自然资源厅等关键部门的一把手，以及项目拟落地城市的党政负责人。
汇报开始前，高省长的秘书突然来到会场，称高省长临时有空，希望“旁听”一下。这显然不是简单的“旁听”。
秦宇轩面色不变，起身表示欢迎。高省长在众人注目下步入会场，坐在了秦宇轩旁边的位置，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
项目组的汇报详实而充满激情，从技术前沿性、市场前景、节能减排效益到对本地产业链的带动作用，都做了充分阐述。然而，在专家质询环节，一位与高省长关系密切的资深专家率先发难，提出的问题尖锐且直指核心：
“技术听起来很美好，但如此大规模应用尚未经过充分实践检验的技术，一旦出现系统性风险，谁来负责？巨大的初始投资，如果市场回报不及预期，造成的损失又由谁来承担？我们不能总是拿‘容错机制’当挡箭牌，纳税人的钱不是用来试错的！”
会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几位原本就持观望态度的部门负责人也纷纷点头，流露出忧虑。
项目组的年轻专家试图从技术层面解释风险可控，但显然未能完全打消疑虑。
秦宇轩没有急于反驳，他示意项目组稍安勿躁，然后将目光投向坐在角落的一位一直沉默的老专家——德高望重的中国科学院院士，陈老。
“陈老，您是能源领域的泰斗，您怎么看这个项目的风险和前景？”
陈老扶了扶眼镜，声音平和却极具分量：“创新，从来都是与风险相伴而生。我们当年搞‘两弹一星’，风险大不大？但如果因为怕风险就不搞，哪有今天的国际地位？这个项目的技术路径，在国际上已是主流探索方向，我们并非盲目跟风，而是基于自身产业基础和市场需求做出的战略选择。至于投资风险，任何商业投资都有风险，关键看风险是否可控，预期收益是否大于风险。我看过你们的可行性报告，里面的风险评估章节做得相当扎实，应对预案也考虑得比较周全。”
他顿了顿，看向那位发难的专家：“老李啊，我们搞科研、搞建设，既要实事求是，也不能失了锐气。如果凡事都要等别人百分之百成功了才敢跟进，那我们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后面吃灰。在确保安全底线和科学程序的前提下，该闯的关还是要闯，该担的责还是要担。”
陈老的一席话，稳住了会场局势。他超然的学术地位和客观中立的立场，使其意见具有极强的说服力。
秦宇轩趁势接过话头：“感谢陈老的指点。高省长，各位同志，我们推动这个项目，绝不是盲目冒险。正如陈老所言，我们有科学的论证，有充分的预案。更重要的是，这是我们省抢占未来能源科技制高点、推动产业绿色转型的关键一着。如果因为惧怕风险就放弃机遇，那才是对全省发展最大的不负责任。”
他目光扫过在场各部门负责人：“至于责任，我秦宇轩作为项目推动者，自然承担主要责任。省政府会建立严格的项目监管和动态评估机制，确保每一笔资金都在阳光下运行，每一个环节都经得起检验。也请相关部门切实履行监管指导职责，我们共同努力，把好事办好。”
高省长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此时，他才缓缓开口：“陈老的意见很有启发性，宇轩同志的决心也令人钦佩。既然专家论证充分，风险预案可行，那我们就按照常委会精神，在‘蹄疾步稳’的前提下，大胆探索吧。不过，过程中的监管一定要跟上，决不能出任何纰漏。”他这番话，既保留了态度，又顺势将监管的责任明确压给了具体部门，自己依然处于超然位置。
汇报会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项目得以继续推进。但秦宇轩明白，高省长亲自到场“旁听”并默许甚至可能授意了那番质疑，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他并未放弃对示范区项目的“关注”。
会后，方文谦向秦宇轩汇报了一个新情况：“省长，我们注意到，最近有一些关于苏晓棠老师和她哥哥苏晓明生意往来的匿名信，在少数退休老干部和小范围圈子内流传。内容还是老一套，捕风捉影，暗示您利用职权为亲属牟利。”
秦宇轩眉头微蹙。对方果然开始从其他方向寻找突破口了。妻子苏晓棠一向低调，内兄苏晓明经营一家小型科技公司，也一直本分守法。
“晓棠和晓明那边知道吗？”
“暂时应该还不知道，流传范围很小，手段也很隐蔽。”
“我知道了。”秦宇轩沉吟道，“清者自清，但也要防止有人借题发挥。你留意一下动向，暂时不必告诉晓棠，免得她担心。晓明那边，我找个机会提醒他一下，企业经营务必更加规范，不能授人以柄。”
家庭仿佛是他最后的堡垒，如今这堡垒外也出现了窥探的影子。这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也更加警惕。
晚上回到家，苏晓棠像往常一样为他准备好拖鞋和热茶。看着妻子温柔忙碌的身影，秦宇轩欲言又止。他不想让这些龌龊的事情污染家庭的宁静。
“今天子健班主任来电话，说孩子最近学习状态很好，还在班里主动组织了时事学习小组，讨论的都是国家大事呢。”苏晓棠高兴地说着，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秦宇轩心中一暖，压力和疲惫似乎消散了不少。儿子的成长，是他最大的慰藉。
“对了，晓明前几天来说，他们公司参与了一个扶贫县的农产品电商平台项目，完全是市场化竞标得到的，效果还不错，帮当地农民增收了不少。”苏晓棠不经意地提到。
秦宇轩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个机会。他状似随意地说：“嗯，晓明做事还是靠谱的。不过现在市场竞争激烈，还是要提醒他，任何时候都要合法合规经营，注重社会效益，不能只盯着利润。”
苏晓棠点点头：“我会跟他说的。他知道分寸，不会给你添乱的。”
夜深人静，秦宇轩站在书房的窗前。城市的霓虹依旧，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隐匿在光明背后的丝丝寒意。这是一场无声的硝烟，没有枪炮，却同样凶险。对手在暗处，手段层出不穷。
他拿起桌上那本泛黄的县里工作笔记，摩挲着粗糙的纸页。当年那个在基层跑断腿、磨破嘴，只为争取一个微小项目的青年，何曾想过日后会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但初心未曾改变——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无论暗流如何汹涌，他都必须稳住船舵，带领着这艘承载着千万人希望的大船，破开迷雾，驶向光明的彼岸。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但每一步，也必须踏石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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