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连日来的紧绷与疲惫终于达到了顶点，又或许是怀中之人的气息太过令人安心，林昭竟就那样抱着萧烬，靠在床榻边，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
这是自计划宫变之夜以来，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入睡，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只有身侧传来的、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如同最好的安神香。
不知过了多久，林昭率先醒来。殿内烛火已燃尽大半，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为殿内陈设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她微微动了动，立刻感觉到怀中真实的重量和温度。
萧烬依旧睡着，脸色虽仍苍白，但眉宇间那因剧痛而紧锁的褶皱似乎平缓了些许，呼吸也变得绵长均匀。御医说过，能安稳睡去，便是好转的迹象。
林昭的心像是被温水浸泡着，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低下头，目光缱绻地流连在萧烬安静的睡颜上，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唇瓣…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极轻、极轻地俯身，如同蝴蝶栖息于花瓣，将自己微暖的唇，小心翼翼地印在了萧烬光洁的额头上。这是一个不掺杂任何情欲，纯粹由怜惜、庆幸与无尽爱意凝结而成的吻。
一触即分，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做完这一切，林昭才轻轻挪动身体，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臂从萧烬颈下抽出，又为她掖好被角，确认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惊醒，这才悄无声息地起身。
她需要去处理那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国家的未来。
赵琰显然又没有怎么睡觉，正在临时充作议事处的偏殿内与几名心腹将领及匆匆被“请”来的几位重臣商议事宜。
他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甲胄未卸，但精神却依旧矍铄，见到林昭进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挥手让其他人暂且退下。
“昭儿，你醒了？萧…她情况如何？”赵琰起身，语气带着关切。
“御医说稳定了些，还在睡。”林昭走到主位坐下，揉了揉依旧有些酸胀的额角，开门见山，“琰哥，国不可一日无君。对于新帝人选，你有何看法？”
赵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他走到她面前，目光深沉，带着一丝不解与最后的劝说：“昭儿，事到如今，你还要犹豫吗？那个位置…难道不是你多年来的执念？若非你是女子，先帝在时，这太子之位，这万里江山，本就该是你的！”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仿佛在为她不值。“如今障碍已除，名正言顺！只要你点头，我赵琰，以及北疆数十万将士，必倾力拥护你登基！那些文官若有异议，我自有手段让他们闭嘴！这天下，合该由你来执掌！”
林昭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赵琰说完，她才缓缓抬起眼眸，看向殿外那渐渐亮起的天空，摇了摇头。
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
“琰哥，你不明白。”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怠，“曾经…或许是的。我以为站在最高处，手握无上权柄，便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宫殿的墙壁，看到了那些勾心斗角的朝堂，看到了冰冷孤寂的龙椅，也看到了…昨夜紧紧抱住萧烬时，那片刻却真实的温暖与安宁。
“但现在…我累了。”她收回目光，看向赵琰，眼神清澈而坚定，“那个位置，看似至高无上，实则是天下最冰冷、最沉重的枷锁。坐在上面，意味着无尽的算计、猜疑、孤家寡人…意味着要将所有软肋、所有在意的人和事，都深深隐藏，甚至…亲手斩断。”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守护：“我已有更想守护的…不愿再被那金銮殿束缚了。”
赵琰看着她眼中那不容错辩的坚决，以及那提及“更想守护”时一闪而过的柔光，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
他明白了，那个曾经对权力有着勃勃野心的林昭，已经找到了比江山更重要的东西。
他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罢了…既然你意已决。”他重新振作精神，恢复了武将的果决，“那你属意何人？”
林昭显然早已深思熟虑，她缓缓说出一个名字：“三皇子，林珏。”
“林珏？”赵琰微微蹙眉，在脑中搜索着关于这位皇子的信息。三皇子林珏，其母出身卑微，原是浣衣局宫女，偶然被先帝临幸后生下他，不久便郁郁而终。林珏自幼在宫中便是个透明人，无依无靠，性格据说也十分怯懦内向，今年不过十岁。
“他年纪尚幼，母族毫无势力，在朝中更是没有任何根基。”林昭分析道，语气冷静得像在评估一件工具，“扶他上位，易于掌控。我们可设辅政大臣，或…由我垂帘听政一段时日，待局势彻底稳定，再还政于他。”
她看向赵琰，目光锐利：“最重要的是，他无法对我们构成任何威胁。这江山，名义上是他的，但实际…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如此，既可安定人心，避免更大的动荡，也免去了我们…鸠占鹊巢的恶名，更能让我…抽身而出。”
赵琰仔细品味着林昭的话，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眼下最稳妥、也最符合他们利益的选择。
一个年幼、怯懦、毫无背景的皇子，确实是最完美的傀儡。既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延续林氏皇统，又能确保权力牢牢掌握在他们手中，尤其是…能让林昭得以从权力的旋涡中心脱身。
“好。”赵琰最终点头，“就依你所言。我即刻便与几位阁老商议，准备拥立三皇子林珏登基事宜。昭告天下，先帝为南军叛逆所害，太子不幸殉难，国赖长君…不，国赖宗亲，当立先帝血脉三皇子珏继皇帝位，由长公主殿下…与几位辅政大臣，共同辅佐朝政。”
“嗯。”林昭微微颔首，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苏醒的皇宫。
新的皇帝即将诞生，但这帝国的权柄，却已悄然转移。而她，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后，终于选择了放下那曾经梦寐以求的执念，走向另一条…或许布满荆棘，却更有温度的道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偏殿的方向。
那里，有她真正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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