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得化不开的晨雾,如同巨大的灰色裹尸布,沉甸甸地笼罩着残破的下邳城和它周边死寂的原野。东门在令人牙酸的沉重摩擦声中,被数十名残存气力的士卒缓缓推开一道堪堪通行的缝隙,露出的并非期盼中的生机,而是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未知。刘备骑在一匹同样瘦削疲惫的战马上,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浸泡在污水、瘟疫与无边绝望中的城池,那里有他未能践行的承诺,有信任他的子民,和无数无法带走的亡魂。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水腥味的空气,将陶谦那句交织着“慎”与“弃”的临终遗言狠狠压在心底,仿佛要借此汲取最后的力量,猛地挥下了手。
“全军速行!”
没有激昂的呐喊,没有催促进军的鼓声,只有杂沓而极力压抑的脚步声、马蹄践踏泥泞的噗嗤声,以及装载着少许物资和伤兵的车轮深陷泥潭、奋力挣扎的呻吟声。数千形容枯槁、衣甲不整的残兵,搀扶着踉跄的伤患,夹杂着部分拖家带口、面色惶恐如待宰羔羊的百姓,组成了一条漫长而混乱的队伍,如同一条身受重创、痛苦蠕动的巨蟒,沉默而仓皇地从东门那道缝隙中挤出,一头扎进能见度不足五十步的浓雾,向着东面那片在雾霭中若隐若现、看似可以提供庇护的丘陵地带艰难前行。关羽率领着一队麾下仅存的、还算保持建制和斗志的骑兵死死地钉在队伍末尾断后,那柄沉重的青龙偃月刀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泛着幽冷而危险的光泽,他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迷雾,警惕地扫视着队伍两侧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区域,不放过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张飞则在前方奋力开路,丈八蛇矛不断挥动,挑开拦路的荆棘与枯枝,他胸膛剧烈起伏,将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咆哮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只化作粗重的喘息,一双环眼因极度的愤怒与紧张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突围之初的这段路程,出乎意料地顺利,顺利得让人心头发慌。曹军在东面设立的营寨寂静无声,哨楼空无一人,仿佛真的已经主力撤离,只留下一座空营。然而,这反常的、死一般的平静,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刘备的心头,并开始缓缓收紧。他太了解曹操与郭嘉的狠辣与算无遗策,绝不相信对方会留下如此明显、如此巨大的破绽。这条看似敞开的“生路”,九成九是通往另一个更加残酷、更加绝望的陷阱的入口。但他没有回头路可走,留在那座被水和绝望浸泡的孤城里只有死路一条,而突围,纵然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终究还残留着一丝对“生”的渴望。
队伍在泥泞和浓雾中艰难地行进了数里,天色微微泛白,弥漫的雾气似乎也变得稀薄了一些,他们已经深入丘陵地带,四周地势开始起伏,林木渐密。就在许多人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以为老天眷顾、侥幸脱险之际,尖锐刺耳的梆子声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毫无预兆地、从两侧茂密的山林间骤然炸响!
“杀!休走了刘备!”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瞬间撕裂了黎明残存的宁静!无数身披黑色甲胄的曹军伏兵,如同从地狱深处涌出的鬼魅,从雾气中、从树丛后、从土坡后疯狂地跃出!密集的箭矢如同突如其来的飞蝗暴雨,带着凄厉的尖啸,从两侧居高临下地倾泻而至,瞬间就将刘备突围队伍那本就松散的队形拦腰截断,切成数段!夏侯渊一马当先,手持镔铁长刀,目光锁定了队伍中段最为混乱、护卫相对薄弱的位置,他的目标清晰而冷酷——不惜一切代价制造最大的混乱,分割、冲垮,然后逐一歼灭!
“中计矣!翼德,护住中军前冲!云长,随我顶住敌军,断后阻敌!”刘备嘶声高喊,声音因绝望和力竭而变得沙哑不堪。他最恐惧、最不愿见到的一幕,终究还是无情地上演了。
场面在刹那间失控,陷入了彻底的混乱。本就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刘备军士卒,在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下,根本无力组织起有效的抵抗,顷刻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各自为战。惊慌失措的百姓哭喊声、受伤士卒倒地后的哀嚎声、兵刃猛烈撞击的刺耳铿锵声、以及曹军疯狂的喊杀声混杂在一起,在这片雾气未散的丘陵间,奏响了一曲无比凄厉、绝望的逃亡悲歌。张飞怒目圆睁,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丈八蛇矛舞动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死亡车轮,泼水不进,拼命在前方试图杀开一条血路,但每一步推进都异常艰难,脚下是泥泞,四周是不断涌来的敌人。而战场的另一端,真正的风暴眼,则集中在断后的关羽与曹军主将夏侯渊之间!
夏侯渊深知关羽之勇,意在速战速决,击溃其抵抗意志。他催动战马,借着山坡俯冲之势,长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招力劈华山,直取关羽头顶!这一刀凝聚其全身气力,迅猛绝伦,誓要一举建功!
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关羽那双丹凤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爆射出慑人的寒光。他并未选择硬架,而是猛地一拉缰绳,胯下战马通灵般向侧前方踏出一步,同时青龙偃月刀由下至上,划出一道精妙绝伦的半弧,刀锋贴着夏侯渊的刀杆向上撩去,正是拖刀计的起手式,旨在卸力并反袭其手腕!
“铿!”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夏侯渊只觉一股诡异而雄浑的力道从刀杆传来,险些长刀脱手,心中大惊,急忙回刀变招。然而关羽得势不饶人,青龙刀仿佛活了过来,借着碰撞之力回旋,化作一道道连绵不绝的青色刀光,或劈、或砍、或撩、或扫,攻势如同长江大河,滚滚而来,每一刀都势大力沉,精准地斩向夏侯渊必救之处!刀风呼啸,甚至将周围的雾气都逼开了一圈。
夏侯渊虽也是骁勇善战的沙场宿将,刀法精湛,但在关羽这蕴含了无上力量与精妙技巧的狂攻之下,竟被完全压制,只剩下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他手中长刀左支右绌,每一次格挡都震得手臂发麻,虎口迸裂,渗出鲜血。他心中骇然,早闻关羽武勇,今日亲身面对,才知其威更胜传闻!若非周围不断有曹军士卒涌上,拼死干扰关羽的攻势,他恐怕早已伤在对方刀下。
关羽虽勇,一刀逼退一名试图偷袭的曹军裨将,丹凤眼扫过周遭,只见己方士卒在曹军有计划的切割包围下,正成片倒下,防线已然摇摇欲坠。他心知不可久战,必须尽快脱身,与主公汇合。眼见夏侯渊再次咬牙攻来,他猛地发出一声震彻战场的暴喝:“夏侯妙才,看刀!”
声如惊雷,震得夏侯渊动作微微一滞。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关羽青龙刀虚晃一招,诱使夏侯渊全力格挡,却猛然拨转马头,刀锋顺势回扫,将两名靠近的曹骑连人带马斩翻在地,清出一小片空隙,随即毫不恋战,催马便向着刘备突围的方向冲杀而去,沿途曹军纷纷辟易。
夏侯渊被那声暴喝所慑,全力一格却落空,气血一阵翻涌,再抬头时,只见关羽已杀出一条血路远去,不由得又惊又怒,却也不敢孤身深追,只得将怒火发泄在周围未能逃脱的刘备军士卒身上,指挥部队加紧围剿。
刘备在少数忠心亲兵的拼死保护下,沿着张飞勉强开辟的血路,亡命向前冲杀。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关羽那声标志性的暴喝,以及张飞持续不断的、如同受伤猛虎般的怒吼,但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细想。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额角的汗水与溅上的血水,模糊了他全部的视线。仁义、复兴汉室的霸业、对陶谦的承诺……所有曾经支撑他的信念,在此刻这赤裸裸的屠杀与逃亡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可悲,只剩下最原始、最强烈的求生本能,在驱动着他的身体。他抛弃了誓死守卫的城池,如今,在这溃围的路上,他似乎正在被迫抛弃这些一路追随他、信任他至此的将士……
而陈登及其率领的部分装备相对精良、队形也较为严整的陈家私兵部曲,在混乱爆发之初,便有意识地且战且退,逐渐向队伍的外围和侧翼移动。他们看似在抵抗,但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并非死战,甚至在曹军压力增大时,会“恰到好处”地、不引人注目地让开某些关键节点或通道,使得曹军攻击的矛头,更多地、更直接地指向了刘备所在的中军核心区域。陈登本人处于护卫的中心,脸色平静得近乎冷漠,他在乱军之中依旧保持着清晰的思维,冷静地观察着战场态势的每一丝变化,精确地计算着如何能让陈家的有生力量,在这场注定的大溃败中,最大限度地保存下来,以图后计。
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与猎杀。夏侯渊严格执行着郭嘉“击其腰肋,溃军为上,不必穷追刘备”的指令,将主要精力放在分割、包围、歼灭刘备军的有生力量上,尤其是那些还在成建制抵抗的部队。狭窄的丘陵道路上,两旁倒卧着层层叠叠的刘备军士卒和无辜被卷入的百姓尸体,汩汩流淌的鲜血将本就泥泞的土地浸染得一片暗红滑腻,刺鼻的血腥气盖过了清晨的雾气。
不知亡命厮杀了多久,刘备只觉得浑身筋骨如同散架,多处负伤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疼痛,意识因过度消耗而开始模糊,全凭一股不甘就此倒下的求生意志在强行支撑。当他终于跟着张飞冲出一片较为茂密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相对平坦的荒原时,身后那催命般的追兵喊杀声似乎也渐渐变得遥远、稀疏。他环顾四周,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十骑,人人带伤,甲胄破损,满面烟尘血污,狼狈不堪。关羽是否成功摆脱夏侯渊的纠缠,张飞是否无恙?陈登、糜竺等人如今身在何方,是生是死?那数千曾与他同甘共苦的将士和那些信任他、跟随他出逃的百姓命运如何?他一概不知,也不敢去想。
他猛地勒住战马,回头望去,只见来路已被起伏的丘陵和茂密的树林完全阻挡,视野之内,只有极远处隐约还有零星的喊杀声随风断续传来,如同地狱之门关闭后传来的、微弱而残酷的余音。下邳城早已消失在视野和地平线之下,他奋斗数年、几经起伏、寄予厚望的徐州基业,就在这个初冬的清晨,在这片弥漫的浓雾和遍地的血光之中,彻底地、无可挽回地化为了泡影。
“大哥!快走!此地仍不安全,追兵随时可能赶上!” 张飞浑身浴血,如同一个血人般从后面策马追上来,矛尖上还在不断滴落粘稠的血珠,他嘶哑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急切与疲惫。
刘备茫然地点了点头,嘴唇翕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片吞噬了他全部希望与抱负的土地,猛地调转马头,用尽最后的气力抽打马臀,向着未知的、吉凶未卜的东南方向,仓皇而去。他的背影,在初冬萧瑟荒凉的旷野上,在微弱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无比的落寞、凄凉与渺小。溃围成功了吗?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冲出了那座被水和死亡包围的孤城。但他失去的,远比这侥幸捡回的性命,要多得多,重得多。郭嘉精心编织的那张网,网住的不仅是下邳这座空城,更是刘备那颗曾经满怀壮志、欲匡扶汉室的雄心和尊严。
喜欢三国我的底牌是信息差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三国我的底牌是信息差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