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这一次，紧急集合的哨声依旧尖锐，但宿舍里，不再有前一天的慌乱和咒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寂静和一种默契的秩序。
没有人说话，只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和牙关因忍耐肩膀剧痛而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所有人都在黑暗中，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
两分五十秒。
当最后一个学员冲出宿舍时，距离贺峰规定的三分钟，还有十秒。
训练场上，九十多道身影，在星光下站成了整齐的方队。他们的脸上，还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坚韧。
贺峰看着手表，又看了看他们身后那虽然依旧算不上“豆腐块”，但明显比昨天整齐了许多的内务，那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没有露出嘲讽。
“看来，你们的骨头，开始变硬了。”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回荡，“很好。现在，全体都有，背上你们的行囊。目标，后山，十公里武装越野。记住，这是一个团队项目。最后一名到达终点的时间，就是你们全队的成绩。如果超过规定时间，今天，所有人，都没有早饭。”
负重背包被分发下来，每个背包里，都塞满了沉甸甸的砖块。
当学员们将背包甩上肩膀时，那被酒精消过毒，刚刚结痂的伤口，瞬间再次撕裂。
“嘶——”
压抑的抽气声，在队伍中此起彼伏。
“出发！”
随着贺峰一声令下，这支特殊的队伍，迎着黎明前深沉的黑暗，冲向了崎岖的山路。
“保持队形！不要冲太快！”王磊的声音，在队伍的最前方响起。他没有像以前一样一马当先，而是刻意压着速度，让整个队伍，能拧成一股绳。
赵铁柱，则主动跑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跑不动的，跟俺说！俺拉你！”他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这一刻，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心安。
山路颠簸，黑暗中更是深一脚浅一脚。
不到两公里，队伍里就出现了状况。
周敏的体力，再次成了短板。她的呼吸变得像破风箱一样，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掉队的时候，一只大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背包带子，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向前猛地一推。
是赵铁柱。
“跟上！”他言简意赅地吼道。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队伍里，那些体力好的学员，自发地放慢了脚步，一前一后地，将体力差的夹在了中间。
“左脚！右脚！跟着我的节奏！”王磊在前面，用他那已经沙哑的嗓子，喊着单调的口令。
渐渐地，九十多个人的脚步声，从杂乱无章，开始变得整齐划一。
“一二一！一二一！”
那整齐的步伐和口号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里，像一首悲壮的战歌。
开着吉普车，远远跟在后面的贺峰，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见过最精锐的特种兵，见过最顽强的侦察兵，但他从未见过，一群由工人和技术员组成的“杂牌军”，能在短短几天内，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意志力和团队精神。
当队伍跑到最后一公里时，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极限。他们的肺，像被火烧一样。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肩膀上的伤口，早已麻木，只剩下黏腻的血，和衣服粘连在一起。
周敏彻底虚脱了。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就要倒下去。
“小心！”
她身边两个男学员，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
“换一下！”赵铁柱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将周敏的背包，背到了自己的胸前，然后，他弯下腰。
“上来！俺背你！”
“不……不行……会拖累大家的……”周敏虚弱地摇头。
“废什么话！王磊说了，我们是一个整体！”赵铁柱吼了一声，直接将周敏背了起来，迈开大步，继续向前冲。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了。
“加速！冲刺！”王磊回头看了一眼，嘶吼着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当这支一个都没有少的队伍，相互搀扶着，冲过终点线时，天边，刚好露出了第一缕晨光。
贺峰看了一眼秒表，不多不少，正好在规定时间内。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这群瘫倒在地，却依旧紧紧靠在一起的学员们一眼，转身离去。
早饭后，是林教授的德语课。
学员们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走进教室。极限的体能消耗，让他们的精神，也变得萎靡不振。
林教授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
“今天，我们学习几个长单词。注意我的发音和断句。”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长得令人发指的德语单词：
“Kraftfahrzeughaftpflichtversicherung” （机动车责任险）
看到这个由36个字母组成的单词，教室里响起一片绝望的呻吟。
“这是德语吗？这他妈是密码吧！”有人在底下小声吐槽。
“安静！”林教授的教鞭，重重地敲在讲台上，“这就是你们将来在德国，会遇到的最基础的词汇之一！如果连这个都学不会，你们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现在，我念一遍，你们跟一遍。”
她用纯正的发音，清晰地将这个单词念了出来。
下面，却是稀稀拉拉，错误百出的模仿。
林教授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赵铁柱！”她突然点了名。
赵铁柱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他本来就因为疲劳而昏昏欲睡，根本没听清。
“你，把这个单词，念一遍。”林教授冷冷地说道。
“我……我……”赵铁柱看着黑板上那串鬼画符，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张了半天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站到后面去！什么时候念会了，什么时候坐下！”林教授毫不留情。
赵铁柱羞愧地低着头，走到了教室后面。
接下来，林教授又点了几个人，无一例外，都在这个长单词面前败下阵来，全被罚站。
教室里的气氛，十分压抑。
“报告！”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王磊。
林教授看着他：“你有什么问题？”
“报告林教授，我觉得，这个单词，可以拆开来记。”王磊站得笔直，不卑不亢地说道。
“哦？”林教授来了兴趣，“你说说看。”
“这个词，可以拆成四个部分。”王磊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那一长串字母下面，画出了几道分割线。
“Kraft-fahrzeug-haftpflicht-versicherung.”
“Kraft，是力量。Fahrzeug，是车辆。haftpflicht，是责任。Versicherung，是保险。连在一起，就是力量车辆的责任保险，也就是机动车责任险。”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们可以用谐音来记。比如这个‘Kraft’，听起来就像我们工厂里说的‘卡夫’模具。‘Fahrzeug’，可以记成‘发财走咯’。‘haftpflicht’，有点像‘哈啤酒去’。最后一个，‘Versicherung’，可以想成‘废墟中’。”
他把这些组合起来，用一种滑稽的语调念道：
“开着‘卡夫’模具，喊着‘发财走咯’，路上说‘哈啤酒去’，结果一头撞进了‘废墟中’——这就是没买机动车责任险的下场。”
“噗——”
教室里，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随即，笑声像会传染一样，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连被罚站的赵铁柱，都咧开了大嘴。
原本枯燥压抑的课堂，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林教授看着王磊，脸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她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你再念一遍那个单词。”她对赵铁柱说。
赵铁柱看着王磊的“谐音梗”，结结巴巴地，竟然真的将那个长长的单词，念出了七八分像。
“有点意思。”林教授推了推眼镜，看着王磊，那严厉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坐下吧。”她对那些被罚站的人说，“王磊的方法，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但很有用。学习，不是死记硬背。你们要学的，不仅是德语，更是在陌生的环境里，解决问题的方法。”
窗外，贺峰和李浩轩并肩站着，将教室里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看来，我得给他们，上点真正的对抗了。”贺峰沙哑地开口，眼中燃起了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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