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点点亮起来。
先是那种朦朦胧胧的灰蓝色，然后，东边的天际被染上一抹淡淡的橙粉，像害羞少女脸颊上的红晕。
我醒了。
比往常醒得早一些。
身体像是自有感应，知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不愿意在沉睡中浪费分秒。
枕边，陆砚深还睡着。呼吸均匀，面容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安宁。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在此刻柔和得像水波的纹路。
我悄悄起身，没有惊动他。
披上晨缕，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窗边。
初夏的清晨，空气清新微凉。推开窗，带着青草和湿润泥土气息的风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花园里，玫瑰开得正盛，沾着晶莹的露水。园丁老陈已经在那里忙碌，小心翼翼地修剪着枝叶。更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中清晰起来，安静而又充满生机。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却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我转过身，目光落在床头的电子日历上。
一个普通的日期。
但对我们而言，今天，“重生之翼”正式落成。
那栋由林哲设计，凝聚了无数人期望与善意的建筑，今天将真正展开它的翅膀，去迎接需要它庇护和鼓舞的人们。
三十年。
不，如果从更早的磨难算起，是近四十年的时光。
从云端跌入泥沼，从骄傲的大小姐到卑微的合约保姆，从互相折磨的怨偶到相濡以沫的伴侣……这一路，太长，也太重。
重到有时回望，都觉得恍惚，不敢相信我们真的走了过来。
阳光终于跃出了地平线，金灿灿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洒向大地，也透过窗户，涌进了卧室。
光线像温暖的瀑布，流淌在地板上，漫过床尾，最终，轻柔地覆盖在陆砚深的脸上。
他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初醒的眸子有些迷蒙，适应了光线后，精准地捕捉到了窗边的我。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逆着光，眼神深邃而温暖。
半晌，他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醒这么早？”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磁性而安稳。
“嗯，”我走回床边，坐下，“天好，就醒了。”
他伸出手，握住我的。他的手心干燥温热，包裹着我的微凉。
“紧张吗？”他问。指的是今天的落成典礼。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像是……交出一份用了半生去完成的答卷。”
他紧了紧握住我的手：“是一份满分的答卷。”
阳光越来越明亮，充满了整个房间，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阴影。连空气里的微尘都在光柱中快乐地舞蹈。
一切都亮堂堂的，暖洋洋的。
我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手握着手，享受着这清晨的宁静与温暖。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床对面墙上挂着的那张最新的全家福。
是去年念念生日时拍的。
照片上，我和陆砚深坐在中间，头发都已花白，脸上爬满皱纹，但笑容是舒展的，是从心底透出来的安宁。
念念站在我们身后，搂着我们的肩膀，笑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眉眼间既有陆砚深的轮廓，又有我年轻时的神采。她的丈夫，那个温和儒雅的男人，站在她身边，眼神里满是爱意。
最活泼的是他们的一双儿女，我们的外孙和外孙女，像两只小皮猴，挤在我们膝前，做着鬼脸，童稚的笑容能融化一切坚冰。
这张照片，挤挤挨挨，热热闹闹，充满了烟火人间的俗世幸福。
看着它，你会觉得，过往所有的苦难、挣扎、眼泪和绝望，都被这满满的幸福稀释了，中和了，最终沉淀为生命底色里一抹不易察觉、却让此刻的明亮更加珍贵的暗纹。
我们的故事，似乎在这张照片里，达到了一个圆满的终点。
但真的结束了吗？
我看着念念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容。
我想起“弦深基金会”里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想起林哲说起“重生之翼”时眼中的光。
我们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延续。
在女儿念念独立自信的人生里延续。
在外孙、外孙女天真烂漫的成长里延续。
在基金会帮助的每一个孩子追寻梦想的脚步里延续。
在我们共同打造的商业帝国稳健前行的轨迹里延续。
甚至，就在今天，在那栋名为“重生之翼”的大楼里，我们的故事，将和无数人的故事交织在一起，诞生出新的希望、新的可能。
爱会延续。
希望会延续。
生命的力量，会像这清晨的阳光，周而复始，永恒不息。
陆砚深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向了那张全家福。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转回头，看着我。
阳光落在他花白的鬓角，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几十年的光阴，有痛楚，有悔恨，但最终，都化为了此刻如海般深沉的爱意与平静。
“清弦。”他唤我，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嗯？”
“这一生，有你，真好。”
我笑了。
眼角有微微的湿意，但心里，像被这清晨的阳光彻底充满了一样，温暖，踏实，充满了力量。
我回握住他的手，用力地。
“我也是。”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房间，照亮了每一寸空间，也照亮了我们不再年轻、却依然紧紧相依的身影。
清晨的阳光。
代表着扫除黑暗，代表着万物复苏，代表着新的一天开始。
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而我们的爱，我们的故事，就像这阳光一样。
温暖。
永恒。
并且，充满了延续下去的希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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