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林天鱼对此挺乐观的。
他所处的现实世界，同样是伟力可以归于自身。一个高阶的“玩家”，同样能做到一人敌国，甚至拥有更匪夷所思的力量。但现实世界，却并没有因此而退回到封建贵族的次序——至少，夏国和苏盟没有。
苏盟是通过建立一个庞大到极致的官僚行政体系，以及无处不在的公民互相监督网络，来维持社会的稳定与公平。虽然这种体系不可避免地会滋生腐败，总有人会私下收礼，搞小动作，但其强大的纠错能力，也能保证大部分问题被及时发现和处理。
而夏国，则走上了一条更决绝的道路。
人工智能管理系统【长征】，或者说民众更喜欢称呼的【征】，它的存在，彻底改变了社会的管理模式。
在【征】的面前，每一个官员的资产都写得清清楚楚，任何一笔不正常的资金流动都会被瞬间标记。即使是对方家里突然多了一瓶昂贵的茅台，不出半天，这条信息就会被更新到数据库之中，并触发预警。
如果说，全民十二年义务教育、社会化抚养体系、以及人手一个的AI私教，是从根源上彻底铲除了黑恶势力赖以生存的、愚昧和贫穷的土壤，让他们再也培育不出新的“兵源”。
那么，这种严密到令任何旧社会的人感到窒息的监控网络，则保证了没有一个人，拥有肆意堕落的可能。
你想成为保护伞？当天晚上，你的手机就会收到来自【征】措辞严厉的警告信函。如果一意孤行，第二天，纪委的办公桌上就会出现一份由【征】自动生成的、详尽的举报材料。第三天，你的大头照和罪行，就会出现在官方的公示网站上，接受所有公民的审视。
什么？你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团伙作案？那最迟不过一周，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就要在你家楼下集合了。
所谓的黑恶势力，之所以能在旧时代苟延残喘，就是因为他们能利用信息的闭塞和执法的滞后性，在黑暗的角落里野蛮生长。
可如果，军队能在黑社会老大左脚刚刚迈出家门的时候，就收到他未来半小时的行动路线图，他们又如何活得下去呢？
正因为如此，在林天鱼的现实世界里，夏国，根本不存在任何“贵族”的生存空间。
“老哥，可是，‘人民’难道就只有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悲苦百姓吗？”林天鱼看着陷入迷茫的李凯，缓缓开口。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啊，这句话没错。但还有后半句，叫‘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啊。
“你也说了，那些出身平民的百姓，有‘潜能’成为法师。你也说了，那些法师新贵里，有很多人都看不起、甚至厌恶旧贵族。
“他们现在是既得利益者，是站在人民对立面的‘贵族’，但他们，就必然永远是旧贵族吗？”
林天鱼顿了顿，他能看出来，虽然李凯前辈是穿越者，也受过正宗的九年义务教育，但他对很多历史和政治的精要理解，还停留在比较浅的层面，甚至有些刻板印象。
他决定换一个更容易被李凯理解的例子。
“你知道法国大革命吗？”林天鱼如是问道。
“知道啊，把路易十六的头给砍了嘛。”李凯的回答很干脆，他对这段历史的了解，大概也就停留在教科书上那几句简短的描述，攻占巴士底狱，反复革命，最后也没啥大效果什么的。
“是的，但那是一场资产阶级的革命。”林天鱼点了点头，循循善诱。
“你看，在这个世界里，法师是一个强大的利益集团，旧贵族也是一个强大的利益集团。但他们之间，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也是有矛盾，有罅隙的。
“法国大革命之前，法国社会也分三个等级。第一等级是教士，第二等级是贵族，他们占有大量的土地，却不用交税。而第三等级，包括了资产阶级、农民、手工业者等等，他们承担了所有的税务和压迫。
“最后是谁领导了革命？不是那些最底层的、最贫苦的农民，而是第三等级中，那些有钱、有知识、但没有政治地位的‘资产阶级’。他们有钱，有文化，有自己的诉求，但他们被旧有的贵族和教士体系死死地压在身下，无法再向上一步。所以，他们成了革命最坚定的领导者。他们团结了同样受压迫的农民和市民，最终推翻了旧的王朝。”
林天鱼看着李凯若有所思的脸，继续说道：
“现在这个帝国，不也一样吗？法师，尤其是那些平民出身的法师，他们不就是这个世界的‘资产阶级’吗？他们有力量，有知识，甚至有财富，但他们依旧被旧贵族的血统论压制着，被排挤在真正的权力核心之外。他们中的很多人，难道就不想……取而代之吗？”
“但这种革命之后，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变好吗？”李凯反问道，他显然对这种“换汤不换药”的革命，抱持着深刻的怀疑。
“不会。”林天鱼的回答，同样干脆而又现实，“这只是资产阶级的革命，它的目的，是让资产阶级取代旧贵族，成为新的统治者，而不是为了解放所有人。”
林天鱼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了当初在溪谷城城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衣衫褴褛、为了给病重的孩子求医而跪地哀求的妇人，和她那张写满了绝望与无助的脸庞。
“法师掌权之后，最好的情况，可能会变成一种‘学院流’的社会。”林天鱼推演着这种可能性，“法师以各个魔法学院为核心，划分派系，互相竞争与合作。他们会建立起一套更完善的、选拔魔法学徒的体系。任何有魔法潜力的平民，都有机会通过考核，进入学院，一步登天，实现阶级跃迁。
“但这套体系，对于那些没有魔法潜力的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没有任何改变。”
林天鱼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
“那些在城门口苦苦哀求的妇人，她们的生活，在所谓的‘法师革命’之后，依旧会如此。她们的孩子，如果被检测出没有魔法天赋，那么，他依旧会被拒之门外，依旧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治疗，最终，只能在贫病交加中，默默地死去。
“因为在新的‘法师贵族’眼中，这些没有魔法天赋的‘麻瓜’，和旧贵族眼中的‘泥腿子’，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他们依旧是底层的、可被随意牺牲的、甚至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的‘蝼蚁’。
“而更坏的情况，”林天鱼顿了顿，说出了另一种更黑暗的可能，“法师掌权之后，社会可能会退化成一种残酷的‘巫师社会’。法师们会彻底将自己神化，高高在上，视普通人为奴隶和实验材料。就像那些传说中的黑暗巫师一样，他们会用普通人的生命和灵魂，来进行邪恶的魔法实验，整个世界，都会变成一个被魔法恐怖笼罩的、巨大的人间地狱。”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对于那个妇人，对于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和她一样的普通人来说，都毫无意义。
他们只是从被一群骑着马、挥舞着长剑的旧贵族统治，变成了被一群穿着法师袍、挥舞着魔杖的新贵族统治。
脖子上的枷锁，换了个材质，但它，依旧是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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