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晚晴院的老梅树抽出了新枝,嫩绿的芽苞裹着水珠,像缀了满枝的翡翠。赵晏踩着青石板上的水洼走进院子时,正撞见赵瑾蹲在树下,用竹片小心翼翼地拨开根部的泥土 —— 他手里捏着张泛黄的字条,是从苏凝的紫檀木匣里找到的,上面写着 “梅树根下埋着春茶种”。
“皇祖父当年真埋了茶种?” 赵瑾的指尖触到泥土里的硬物,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个粗陶小罐,罐口缠着的棉线已经朽了,打开时,里面的茶籽却还饱满,黑褐色的壳上沾着些湿润的泥 —— 是去年冬天,苏凝让人埋下的明前龙井种,说 “让梅树陪着它长”。
赵晏蹲下身,看着孙子将茶籽一颗颗捡出来,放在掌心。茶籽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潮气,像握着一把春天。他忽然想起母亲总说 “万物有灵”,阿芸当年埋下的桃核虽没发芽,可这茶籽,却在她走后,带着她的念想破土而出。
兰姑姑端来个竹筛,里面摊着些干枯的梅花瓣,是从苏凝棺中取出的。“娘娘说过,梅花瓣拌在茶种里,能长得更旺。” 她将花瓣撒在茶籽上,指尖的银戒反射着天光 —— 那是苏凝临终前给她的,说 “跟着我一辈子,该有件像样的物件”。如今兰姑姑总戴着它,说戒面的凉意里,还留着娘娘的体温。
赵瑜从边关回来时,带回个牛皮袋,里面装着北境的雪水,冻成了冰疙瘩。“祖母说过,用新雪水泡新茶,最是清甜。” 他把冰疙瘩放进青瓷碗,看着它慢慢融化,碗底映出窗外的梅枝,像幅淡墨画。去年冬天,他在边关收到祖母的信,说 “带兵要像种茶,得有耐心,急了就焦了”,那时他不懂,如今看着茶籽在梅树下生根,忽然懂了 “稳” 字的分量。
户部的账簿送进晚晴院时,赵瑾正在核对江南的茶税。新推行的 “茶稻轮作” 法让茶农的收成翻了倍,奏折里附了张画像:老茶农站在茶园里,手里举着写有 “皇恩浩荡” 的木牌,身后的茶苗绿得发亮。赵瑾在画像旁批注:“如祖母所言,民心在田,不在册。”
赵晏看着孙子的字迹,忽然想起母亲修订《农桑策》时的模样。她总爱在油灯下写写画画,笔尖蘸着茶水,在纸页上点出一个个小圈,说 “这里该改,茶农弯腰时,腰杆得能挺直”。那时他觉得母亲太过琐碎,如今看着账簿上的盈余数字,才懂所谓 “治国”,不过是把每个茶农的弯腰,都当成天大的事。
暖阁的樟木箱里,兰姑姑整理出件蓝布裙,是按阿芸当年的样子仿制的。裙摆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是苏凝六十岁时绣的,针脚疏淡,却比任何贡品都鲜活。“娘娘说,要让阿芸姑娘也看看,如今的日子有多甜。” 兰姑姑将布裙铺在榻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蓝布泛着柔和的光,像浸在江南的春水里。
清明那日,赵晏带着赵瑾、赵瑜去了江南。老茶农领着他们走进茶园,新采的茶芽堆成了小山,翠绿的叶片上还沾着露水。“太皇太后说,炒茶要文火,急了就苦了。” 老人演示着炒茶的手艺,手掌在铁锅上翻动,茶香漫了满身,“如今咱们都按她说的做,炒出来的茶,甜得能粘住牙。”
赵瑜学着炒茶,掌心被烫出了红痕,却笑得咧开了嘴。他想起祖母说的 “苦过才知甜”,忽然明白,有些疼,是为了记住更珍贵的东西。
回京的路上,赵晏在晚晴院的梅树下埋了坛新茶,坛口盖着块青石板,上面刻着 “余温” 二字。他知道,母亲的余响从未消散 —— 在茶农的笑里,在边关的风里,在孩子们批注奏折的笔尖上,在这朱墙日落的余晖里,活得比任何封号都长久。
梅树的新枝在暮色里轻轻摇晃,最顶端的嫩芽顶着颗水珠,折射出天边的晚霞,红得像晚晴院的梅花,像母亲临终前,嘴角那抹浅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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