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件？”设备科长哭丧着脸，“上哪找备件去？老毛子自己都不生产这型号了！咱自己更造不了那精度的玩意儿！”
有人小声嘀咕：“要不…上报部里？请更厉害的专家？”
“来回请示汇报，再等专家来，黄花菜都凉了！”车间主任急得直跺脚。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全集中在了二蛋身上。他现在是厂里年轻技术员里的尖子，脑子活，点子多，这种棘手事儿，不知不觉大家就指望上他了。
二蛋感觉头皮有点发麻。这压力，山一样压过来。他蹲下身，打着手电，仔细看着那复杂得让人眼晕的内部结构，鼻尖冒了汗。这可不是院里修收音机，这是正经的工业母机！搞砸了，责任大了去了。
这边厂里的危机还没理出个头绪，家里那边又响起了“防空警报”。
邻居家小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厂里来找他：“二蛋哥！快回家！雷大爷…雷大爷他修广化寺那钟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二蛋脑子“嗡”一声，扔下扳手就往家跑。
回到家，院里乱糟糟的。雷大炮躺在炕上，哎哟哎哟地哼唧，额头蹭破块皮，倒是没见血，但一条胳膊耷拉着，动不了，脸色煞白。徐兰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你说你这老东西！逞什么能！那钟钮都修好了，非爬那么高去擦钟顶！那梯子腿有点活络你不知道啊！”
原来老头儿完美主义发作，觉得钟顶有点灰，影响整体美观，非要爬上去清理，结果一脚踩空，摔了下来，幸亏不高，但胳膊先着地，可能是扭伤或者骨折了。
“爹！您感觉咋样？哪疼得厉害？”二蛋扑到炕边。
“胳膊…胳膊动不了…哎哟…”雷大炮咬着牙，冷汗直流，“妈的…阴沟里翻船…丢人…”
“别管丢不丢人了！赶紧上医院！”二蛋着急，这年头去医院可是大事，手续麻烦不说，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家里可就少个重要劳力，多张要人伺候的嘴。
正乱着，第三颗“炸弹”又炸响了。
街道办刘主任领着两个人，面色凝重地进了院。那俩人一看就是乡下公社来的，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一脸焦急和怒气。
“二蛋，正好你在…”刘主任一脸为难，“这是红星公社的李队长和张会计…他们来找…找王小兵。”
二蛋心里又是一沉，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王小兵这会儿应该在学校啊？
李队长嗓门大，带着火气：“王小兵是你们院的吧？这小子！胆儿忒肥了！跑我们公社来说能修拖拉机！收了我们五块钱和二十个鸡蛋！结果呢？越修越坏！现在拖拉机彻底趴窝了，缸盖都让他拧裂了！春耕等着用呢！耽误了生产，他负得起责吗？他人呢？让他出来！”
徐兰一听，差点晕过去。雷大炮也忘了疼，挣扎着想坐起来：“啥？小兵他…他敢出去接私活？还修坏了？”
二蛋感觉眼前发黑，脑袋里跟开了锅似的。厂里机器趴窝、老爹摔伤、徒弟闯下大祸…三件要命的事挤在一块儿，像是约好了一样对他发起了总攻。这简直就是对他这个“顶梁柱”的极限“疲劳试验”！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先对刘主任和公社的人说：“刘主任，李队长，张会计，您几位别急，先坐。小兵是我徒弟，他闯的祸，我当师傅的，一定负责到底！拖拉机，我想办法修！损失，我赔！容我一点点处理，行不？”
他态度诚恳，话也扛在肩上，李队长等人的火气稍微压下去一点。
接着，他安排徐兰和闻讯赶回来的雷小玲照顾雷大炮，准备板车，随时准备送医院。
然后，他猛地转身，对刚放学进院、还一脸懵懂不知道大祸临头的王小兵吼道：“王小兵！你给我滚过来！跪下！”
王小兵一看这阵势，再看公社那俩人，脸唰一下白了，腿一软，真的就跪下了，话都说不利索了：“师…师傅…俺…俺就是想…赚点钱…赔给聋老太…”（他还记着之前偷料换糖欠的债）
“赚点钱？你用啥赚？用你半瓶子醋的手艺去祸害公社的生产工具？”二蛋气得浑身发抖，但强压着没动手，“现在立刻！跟我去公社！给人修拖拉机去！修不好，你就留在那儿挑大粪还债！”
处理完家里这头，他又对车间主任派来等信儿的工友喊：“三哥！你回厂里告诉主任，那铣床我想办法！让我琢磨一晚上！明天一早，我一准过去！”
工友将信将疑地跑了。
二蛋感觉自己像个救火队员，东边摁下西边起。他咬着牙，先把家里存的十几块钱和一小沓粮票拿出来，塞给李队长：“李队长，这点钱和票先拿着，算一点心意，赔罪！拖拉机，我明天…不，今晚就去修！”
他又看了一眼炕上哼哼的老爹，一跺脚，冲进自己那间小棚子，翻箱倒柜。
他找出一个旧留声机，拆开，取出里面那根长长的、韧性极佳的发条。又找出一些废旧齿轮、轴承、铁皮边角料。脑子里飞速盘算着那台苏联铣床的内部结构图…那个打滑的结合子，好像可以用这发条重新绕制、淬火，代替原有的失效零件？虽然寿命可能短，但应急应该能行！
他把这些破烂和工具塞进一个破麻袋，又把那破留声机的喇叭头子也拽了下来。
“建国！”他朝外面喊，“拎上工具包，跟我走！去公社！”
张建国早就吓傻了，赶紧拎起包跟上。
二蛋又对徐兰喊：“妈！爹这胳膊，先别动他！等我回来！我有个土法子！”
他扛起麻袋，带着张建国和王小兵，跟着公社的人，风风火火就往城外红星公社赶。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地头时，天都擦黑了。那台惹祸的拖拉机，像个死牛犊子似的瘫在地头，旁边围着一圈愁眉苦脸的社员。
王小兵一看那阵势，腿又软了，差点没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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