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董事的葬礼在法租界圣依纳爵堂举行。细雨绵绵,仿佛上天也在为这位勇敢的法国人落泪。徐砚深、沈知意、杜清晏都坚持出席了葬礼,尽管这样做冒着被日方发现的危险。
陈景明安排了严密的护卫,暗影卫成员化装成各色人等在教堂四周警戒。徐砚深也通过特殊渠道调来了几名绝对忠诚的部下,混在吊唁人群中。
沈知意穿着一袭黑色洋装,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但遮不住她眼中的哀戚。杜清晏伤势未愈,只能坐在轮椅上,由徐砚深亲自推着。三人都明白,皮埃尔的牺牲不仅仅是个人的悲剧,更象征着上海局势的进一步恶化,连相对中立的租界力量都已无法在这场风暴中独善其身。
皮埃尔夫人强忍悲痛,在葬礼结束后特意走到三人面前。她握住沈知意的手,用法语低声说:他相信你们在做正确的事。请一定小心,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会的,夫人。沈知意用流利的法语回应,皮埃尔先生的恩情,我们永远铭记。
回医院的路上,车内气氛凝重。杜清晏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开口:租界这最后的安全岛,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徐砚深握紧方向盘,指节泛白:日军在宝山的攻势受挫,必然会加大在后方制造混乱的力度。山口次郎最近的行动越来越肆无忌惮,这不是好兆头。
我们必须加快行动。沈知意轻声道,在局势彻底失控之前。
回到医院,公董局的官员已经在等候。问询过程并不愉快,尽管徐砚深谨慎地隐去了新月会和凤凰之心等敏感信息,但官员们显然对日方越来越强硬的态度感到担忧。
日方已经正式照会,要求引渡几位。为首的官员推了推眼镜,虽然公董局目前还能顶住压力,但情况很不乐观。希望诸位理解,租界的自治权是建立在各方势力平衡的基础上的。
我们理解。徐砚深平静地回答,请放心,我们不会让法租界为难。
官员们离开后,病房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玻璃窗,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杜清晏率先打破沉默:山口次郎敢这么嚣张,一定是得到了军部更高层的授权。看来日军在前线的进展不如预期,他们急需在后方向我们这样的下手,以儆效尤。
不仅如此。徐砚深沉吟道,陈景澜的新月会与日军激进派系勾结,他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清除异己。涅盘计划虽然被我们暂时阻止,但他们一定在准备下一步。
沈知意走到窗前,望着被雨水模糊的街景,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所以我们不能再被动等待了。陈景澜的那种力量,那种血脉共鸣,我们必须主动去了解它、破解它。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徐砚深和杜清晏:我母亲留下的笔记里有很多关于精神力量的记载,虽然晦涩,但并非无迹可寻。曼华被控制时的状态,我自己在抵抗时的感受,还有清晏你之前对曼华的引导...这些都说明,这种力量是可以被理解和应对的。
徐砚深眉头紧锁,内心的挣扎显而易见。作为军人,他习惯用枪炮解决问题;作为爱人,他本能地想要保护沈知意远离这些危险而诡异的事物。
太危险了。他最终说道,我们不知道深入研究这些会带来什么后果。
但逃避更危险。杜清晏接过话头,声音虽然虚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理智,我们已经在漩涡中心了,砚深。不了解敌人,我们永远处于被动。
三人的目光在雨声伴奏中交汇,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担忧、恐惧、责任、决心...种种情绪在空气中碰撞,最终汇聚成一种共识——他们已无路可退。
等你好一些,我们就开始研究柳夫人的笔记。徐砚深终于松口,语气中带着沉重的决断,但必须循序渐进,一旦发现任何不对劲,立即停止。
沈知意郑重地点头,她知道这个决定对徐砚深来说有多难。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苏瑶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盘子里是精心准备的清粥小菜。她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旗袍,外罩医用白大褂,显得既专业又温婉。
曼华服了药,刚睡下。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先盛了一碗粥递给杜清晏,杜先生,您失血过多,需要好好调养。
她的动作自然而体贴,完全是医生对病人的专业关怀。随后她转向徐砚深和沈知意,神色平静:大哥,知意,刚才陈景明先生派人送来口信。
这个称呼让徐砚深和沈知意都微微一怔。苏瑶作为沈知默的妻子,按理确实应该这样称呼徐砚深。这个细节让在场的人都意识到,尽管身处险境,但那些维系着家族与人情的纽带依然在发挥作用。
他说什么?徐砚深问道,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了些。
两件事。苏瑶的声音依然平稳,第一,李明恺先生的遗体已经妥善安置,他会选个合适的时间安葬。第二...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送信的人说,山口次郎的人正在暗中搜查几家与纺织原料进口和近海航运有关的商行,动作很隐蔽,但目标明确,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纺织和航运?沈知意立即警觉起来,那是我们沈家和杜家的主要产业领域。
他们在找遗稿。杜清晏立即反应过来,徐明达先生的《新中华建设方略》。陈景澜一直想要得到它。
徐砚深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看来他们终于把注意力转向这个了。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找到遗稿。
但我们现在连医院都不能随意离开。沈知意忧心忡忡。
这件事交给我来想办法。徐砚深已经开始思考对策,景明兄既然特意传信来,说明他也在关注这件事。也许我们可以...
他的话被走廊外突然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日语呵斥,由远及近,明显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徐砚深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对沈知意做了个手势,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外望去。
走廊尽头,几名穿着日本便装的精悍男子正在与试图阻拦的法国医生和巡捕房人员对峙。为首那人身形中等,面容冷峻,正是山口次郎!
我们是来探望朋友的。山口次郎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彬彬有礼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顺便,有些关于昨晚事件的问题,想请教一下里面的几位幸存者
法国医生张开双臂拦在前面,语气激动:山口少佐!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静养!根据租界条例,你们没有权力在这里进行讯问!
规定?秩序?山口次郎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在维护大日本帝国与上海安全的重大事件面前,一些小小的规定,可以灵活处理。我相信,公董局的诸位先生也能理解我们的...迫切心情。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穿透人群,精准无比地射向了徐砚深所在的这间病房。他甚至仿佛知道徐砚深就站在门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弧度。
病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杜清晏挣扎着想要坐起,被沈知意轻轻按住。苏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但很快稳住了身形,脸上虽然闪过一丝惊慌,但更多的是坚定。
徐砚深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山口次郎如此有恃无恐地直接闯入法租界核心区域的医院,要么是得到了日方军部高层的强力支持和授意,要么...就是他手中掌握了某种能迫使法租界当局不得不让步的、极具分量的筹码或把柄。
危机,再次以最直接、最咄咄逼人的方式,逼近到眼前。而这一次,他们连这最后的避难所都可能保不住了。
雨还在下,敲击窗棂的声音越来越急,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擂响战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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