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黑鱼咀码头的血腥与硝烟，霍聿枭带着沈未央以及俘虏，迅速转移到了附近一座被临时征用的、相对安全的乡绅宅院。大夫早已候着，为沈未央仔细检查了身体，除了些皮外伤、绳索勒痕和迷烟造成的轻微不适外，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
霍聿枭这才将悬着的心彻底放回肚子里，但看着沈未央手腕上那圈刺目的青紫，怒火便再次升腾。他亲自拧了热毛巾，笨拙却又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脸颊和手腕。
“疼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心疼。
沈未央摇了摇头，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心中微软，反手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指：“不疼。倒是你，几天没休息了？”
霍聿枭没回答，只是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真的回到了自己身边。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让他此刻只想将眼前人牢牢锁在视线里，寸步不离。
温情时刻并未持续太久，秦穆便带着初步的审讯结果前来汇报。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督军，沈先生，问出些东西了，但……水比我们想的还深。”
根据那个南方口音的头目（名叫刁老三）的供述，他们是受沪上方面一个名叫“张爷”的中间人雇佣，负责配合“日本朋友”完成此次绑架行动。目的是将沈未央秘密带回沪上，交由“上面的人”和日本专家“询问”技术细节。承诺事成之后，不仅有大笔酬金，还能获得日本人在军火和资金上的支持，用以对付其在南方的政敌。
“沪上方面？”霍聿枭眼神冰冷，“是卢勇详，还是齐颉源？”这两派正在沪上周边打得不可开交。
“刁老三级别不够，接触不到最上层。但他提到，张爷背后，似乎还有‘更体面’的洋大人关注此事，要求务必活捉，保证沈先生的……‘学术价值’。”秦穆补充道。
“洋大人？”沈未央蹙眉，“除了日本人，还有谁？”
这时，负责审讯小野的侍卫长也来了，脸色古怪：“督军，那个小野嘴巴很硬，用了些手段才开口。他承认是受关东军特务机关指派，目标是沈先生和他掌握的技术。但他强调，这次行动是‘合作’，沪上方面提供路线和人手，他们提供计划和部分装备。而且……他无意中透露，真正对沈先生那些‘民用技术’（比如肥皂、可能还有其他化工产品）表现出极大兴趣，并推动此次合作的，并非军方，而是……三井物产背后的某些大人物，据说……还牵扯到英国方面的商业利益。”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沪上军阀、日本军部、日本财阀、还有……英国商业利益？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让事情的性质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我大概明白了。”沈未央缓缓开口，打破了寂静，“沪上那边，无论是卢勇详还是齐颉源，都想借助日本人的力量打击对手，而日本人，无论是军方还是财阀，都想得到我们的军工和化工技术。军方是为了武器，财阀是为了利润和市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嘲：“至于英国人……‘启明’皂的成功，恐怕是动了某些老牌洋行在华国市场的奶酪。他们不屑于亲自下场搞绑架，但借着日本人和华国军阀的手，除掉或者控制我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顺便卖个人情，瓜分利益，倒是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
一环套一环，借刀杀人，幕后操盘。好精密的算计，好肮脏的手段！
霍聿枭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乱跳：“好！好得很！都把我霍聿枭当软柿子捏了！都把我的人当成可以随便抢夺的物件了！”
他眼中杀气四溢：“既然他们敢伸手，那我就把他们的爪子，连根剁断！”
“聿枭，”沈未央按住他紧绷的手臂，语气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敌暗我明，他们在上海，在租界，我们鞭长莫及。而且，证据链并不完整，我们无法直接指证背后的具体人物，尤其是英国人和沪上那边的真正主脑。”
霍聿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沈未央目光闪烁，“他们不是想让我去‘省亲’吗？那我们就去！大大方方地去！正好看看，我那‘病重’的生母，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沈家在这其中，又掺和了多少。说不定，还能把藏在后面的那些牛鬼蛇神，引出几条来。”
霍聿枭看着沈未央，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清亮与睿智，甚至带着一丝跃跃欲试的挑战光芒。他知道，他的未央从未被这些阴暗击垮，反而在逆境中变得更加坚韧。
“好。”霍聿枭握住他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我陪你一起去。这一次，我看谁还敢动你一根头发！”
他转头对秦穆吩咐：“把这些口供整理好，密送奉源，呈报元帅。另外，给我们准备新的身份，要绝对隐蔽。我倒要看看，这龙潭虎穴的江南，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秦穆领命而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霍聿枭将沈未央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对不起，这次是我没保护好你。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沈未央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与安心，轻轻闭上了眼睛。
危机暂解，但更大的风暴正在江南酝酿。
这一次，他们将不再是猎物，而是主动踏入棋局的……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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